“你說得有道理,其實有人就已經跟我這麼建議了,而且我已經同意了。父親點了點頭,“這個德川忠長確實可以利用,不能就讓他輕輕易易地就被哥哥弄死了。只是……我今天突然想起了一些感嘆啊。一家人,親兄弟,要逼迫自己的親弟弟去死……”
彷彿是有些感觸似的,皇上突然長嘆了口氣,“一家人,親兄弟都鬧成這樣,也難怪外人覬覦他們!”
父皇都說到了這裡,太子也自知自己不能再裝傻了。“父皇,日本蠻夷小國,不懂禮義廉恥,所以就會兄弟鬩牆,同室操戈,我家質樸真誠,必不會出現此等惡事!而且兒臣一定會照顧好弟弟們,絕不會讓他們有任何委屈,以至於爲外人所利用。”
“想哪裡去了?別那麼慌!我沒有嚇唬你的意思。”太子如此緊張的表現,讓父親禁不住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日本是個蠻夷小國,其國也粗陋狹小,但是他們做得好的地方,我們可以收納學習,他們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們也能引以爲戒。我只是覺得德川家的這個情況,正好可以讓我們引以爲戒。德川家兄弟鬩牆,不能全怪德川家光陰騭殘忍,說起來德川家的上代將軍也有責任。是他對承繼的人選遲遲不決,而且偏愛幼子,激起幼子欺凌兄長之心,所以才鬧得德川家兄弟不和,橫生嫌隙。要是德川秀忠死後家光就動手害死了弟弟,德川秀忠自己也有責任啊……所以,我不許你欺凌弟弟們,但也不會讓他們爲難你,以至於坑害了他們也坑害了你。”
“父皇此言,太重了……”太子心裡暗暗鬆了口氣,明白父親對自己並沒有意見,只是藉機提點一下自己而已。
“不重點怎麼能敲動你。”皇上仍舊微微笑着,“你敢說,剛纔虎哥兒說自己不想讀書想去當兵,要帶兵打仗當大將,你心裡沒點遲疑?別跟我否認,我看得出來。”
……
太子沒有想到,他剛纔的那一瞬間的遲疑,都讓父親看出來了。
沒錯,當親弟弟趙虎說自己要求去學武學,等到長大了要去帶兵打仗,統兵一方的時候,太子確實心裡爲微微遲疑了,並且暗地裡希望父皇拒絕掉他的提議。
他害怕弟弟成爲自己的威脅。
前明的教訓實在太大了,而且因爲正好是前朝,大量的宮中秘檔都流入到了新朝手中。所以前明故事成爲了太子的老師們講述國史時的重點講述對象,種種執政失策和秘辛都攤開了對太子來講,以至於讓太子年紀輕輕就已經對前明的掌故瞭解頗深。
即使是天性仁厚的太子,心裡一剎那間也不禁想到了前明成祖朱棣統兵一方,而後藉機靖難奪取了侄子建文帝江山的故事。
當聽到了父皇允准齊王趙虎的請求時,太子的內心深處忍不住揪緊了許多。
前明的藩王造反,也不止燕王靖難一起,漢王、寧王、安化王等等,都曾起兵禍亂過天下。以前明成祖後對藩王約束如此之嚴,尚且還經常有藩王造反,讓藩王領兵又怎麼能夠不成爲禍患呢?他十分不理解父親爲什麼要如此做。
不過,雖然心有憂慮,但是太子不想去懷疑兄弟,更不想要在父親面前說弟弟的壞話。再說了,現在弟弟們還小,說這種事也爲時太早,所以他只把疑慮和不安忍在了心裡,並沒有跟父親透露的打算。
他哪裡知道,父皇冷眼旁觀的時候,居然早已經發現了他竭力掩飾的不安,並且直接說破了。
太子想要否認,但是父皇已經看出來了,而且說了不要否認,所以他也不敢否認,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明白你的心思,也不會怪罪你,你是太子,這麼想無可厚非。”皇上拍了拍的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緊張,“可是我朝起於行伍之間,齊王想學我這個父親,想要從戎報國,這份心思難道不好嗎?不讓他們報國,難道養在京城裡就好了?那還不是和前明一樣養廢物!比起當廢物,我倒更願意讓他們人盡其才,想要打仗的就去打仗,國家缺人才,宗室裡面能出人纔是好事,怕得楸麼?儘想着守拙保江山,害怕這個害怕那個,把天下人都搞得噤若寒蟬萬馬齊喑,那有什麼意思!”
“兒臣……兒臣並無此心……”太子連忙爲自己辯白,“虎哥兒想要進武學,兒臣還是支持的。”
“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對弟弟們你絕沒有加害之心,我只是說得開了而已,你不用往心裡去。”皇上輕輕嘆了口氣,“你的弟弟們,如果有誰想要去打仗、爲國效勞,我不會阻攔;不過我更加不會讓你爲難,使得他們能夠統兵一方,成爲鎮守大將,這一點你放心。前明的分封,本朝絕不會照行!我這一世是如此,你這一世也一定要是如此,明白了嗎?”
太子終於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就是兩邊扯清。讓宗室、包括親王可以參軍打仗,滿足其報效國家的願望;另一方面,不允許成爲一方統帥大將,更不會割據一方作爲藩鎮,以免其滋生驕橫跋扈之心,陰謀反叛朝廷。
無大功,不允許藩王世襲罔替,但是卻允許藩王通過參軍打仗的方式爲國立功,如果建立了功勳之後就可以世襲了,這種辦法雖然並非完美,但是至少可以刺激宗室們奮發向上的動力,免得他們盡知道安享富貴。
“我朝和前明不同,甚至和前漢也不同,我朝要不停地擴張,能擴多大就多大,能打下多少疆土就打下多少疆土,自然就需要上下奮發一心,安享富貴之輩留之何用?如果有誰只想做個廢物,那縱使是皇家之人,也得挨鞭子!”皇上略有些感慨地說,然後他重新問起了太子,“兒子,你知道我家能奪下天下,靠的是什麼嗎?”
“當然是靠得是父皇剛毅質樸,英明神武。”太子脫口而出。“若無父皇天縱英明,我家豈能從微末之間起家,然後奪取天下?”
“你這麼說倒是有些道理……越來越會說話了啊小子!”父親又是一聲大笑,拍了拍太子的腦袋,“可是剛毅質樸雖然很好,可是天下間剛毅質樸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難道單靠剛毅質?就能奪取天下嗎?”
“這……”太子微微有些犯疑了,“自然是父皇有氣運在身,旁人是完全學不到的。”
“什麼氣運,胡說!我們家祖上在徐州混的時候,誰能看出有什麼氣運了?你父皇奪了天下之後,人人就說徐州那裡有龍氣,這不是可笑嗎?”父親對這個說法完全不以爲然,“氣運這種東西,說出去都是騙人的!這些騙人的東西,對別人說說就算了,在家裡還說這些東西,有什麼意思?自欺欺人嗎?”
太子有些犯難了。之前上課的時候,他都聽老師說,大凡天子都有龍氣,氣運與他人不同,他不明白爲什麼父皇對所謂的氣運之說這麼嗤之以鼻,不過他也知道,氣運之說確實大屬虛妄。
“……我徐州兵堅炮利,天下無人能敵。”躊躇了片刻之後,他終於以直率的態度回答。
“沒錯,兵堅炮利,這纔是我家奪了天下的根本!”皇帝終於展露出了笑容,對兒子的這個回答十分滿意,“兵堅是因爲我捨得練兵,捨得給他們薪餉,也捨得讓他們過上有地位的日子,所以他們願意爲我效勞。練兵靠的就是組織,要以厚餉酬傭兵士,以綱紀震懾部曲,更要善於培養精幹將領,能放手讓他們作戰。而前明呢?哪樣都做不到,所以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天下敗壞!至於滿洲之流,雖然軍紀嚴明,進退如一,但是他們也差了一樣——他們兵器不如我們,我們的槍炮比他們的好,可以殺傷他們的陣勢,擊潰他們的。所以他們縱使勇悍,也只能成爲徐州兵的刀下之鬼……所以,只要我們的兵比其他國家的堅,炮比其他國家的利,大漢就可以無往不利,縱橫天下。”
頓了一頓之後,他繼續教導着太子,“想要兵堅要靠嚴密的法度,也靠賞罰分明;想要炮利就更難了,要數算,要機械,還要運籌,哪樣都離不開實用的人才。既然我朝是靠這兩樣法寶起家的,那未來我朝若想繼續無往不利,就要繼續靠這兩樣法寶,片刻不能拋離。皇族尤其要做表率,要讓天下人明白,新朝不要什麼腐儒,要的是實用之才!所以我對虎哥兒和睿哥兒才這麼支持,因爲他們愛走的路,是真正在爲我家的天下出力啊。”
太子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他是想要讓宗室以後要麼帶兵打仗,奮戰於前線,要麼就得學習格物之學和數學,勤習於書齋,依靠着兩條出路,讓趙氏皇家繼續能夠掌握到起家的根本,不至於成爲什麼都不懂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