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地驗證過周璞的身份之後,何貴等大漢官兵馬上對周璞致敬,態度爲之一變——雖然大漢軍隊一向和內閣面和心不合,但是那畢竟是上層的鬥爭,底層的官兵們對朝廷的官員還是有本能的敬畏。
再說了,周璞甘冒奇險,在大漢到來之前就深入到九州,四處聯絡對幕府心懷不滿的藩主豪族,這種勇敢行爲也得到了一向崇拜英雄的大漢官兵們的敬重。
因爲大漢官兵對自己的推崇,所以周璞也得以輕鬆地約束住了這些官兵。
現在在柳河藩邊界已經集結了數百名大漢官兵,已經成爲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但是因爲之前幾天他們一直都在追擊福岡藩的潰兵和其他藩派過來的援兵,所以沒有得到什麼休息,在周璞的建議之下,他們開始就地安營紮寨,休整部隊,準備等待後續的援兵。
按照周璞之前和立花宗茂達成的協議,大漢軍隊可以無限制地從柳河藩的地域通行,不過不能進藩城(當然也確實沒有必要進去),同時大漢軍隊也要約束軍紀,不要搶掠柳河藩內的平民。
當週璞轉述了柳河藩方面的要求之後,在場的大漢軍官們都答應了下來。當然,這不僅僅是因爲大漢軍隊習慣了秋毫無犯的作風,或者是顧忌柳河藩是盟友,更主要的是不想因爲士兵零散的搶劫而拖慢行軍速度。
當傍晚時分,立花宗茂率領自己藩內已經集結起來的藩軍主力來到了大漢的臨時營地旁邊,和島津家一樣,他準備作爲大漢軍隊的合作者,協助他們一起掃蕩九州。
很顯然,只要大漢能夠在這場戰爭當中得勝,那麼以後他們就會在日本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立花宗茂當然想要提前表現積極一點,讓這些漢人更加看重自己。
一來到這裡,他就帶着自己的幾位親信來到了大漢軍隊的陣中,藉着這個機會,他也小心地觀察了一下這些大漢官兵。這些官兵雖然看上去都十分疲憊,但是他們的營地卻一絲不苟,並不因爲現在形勢很好就有一絲鬆懈,放哨的漢兵也一直警惕地看着自己。
這些大漢官兵,雖然面目各自不同,但是他們的體格卻都十分強健,顯然平素裡得到了充足的給養,而且在他看來這些人英氣勃勃,行動也是令行禁止,十分迅速。
如此精銳的部隊,再加上整齊劃一的制服,讓他看得一陣心悸。
他之前也是多年打過仗的,甚至還在高麗和大明最精銳的邊軍交過手,雖然大漢官兵應該比那時候的大明邊軍強上一點,但是他原本自認也能夠想象到大漢軍隊的強悍。
可是現在真的見了面之後,他才發現。他們陣勢之森嚴,行止之嚴謹,都遠遠超過了他之前所見過的任何軍隊。作爲多年的宿將,他心裡當然知道,什麼東國無雙西國無雙,在戰陣面前都是空話,無論怎麼有勇力的武將,到了戰陣之前都只是不起眼的一朵小浪花而已,真正決定會戰勝負的只有靠官兵的素質,而這些人的素質顯然比他預想的還要精銳許多。
難怪他們能夠毫不費力地就將幕府的陣線統統打到崩潰。
經過幾天的混亂,現在形勢比較明朗了,越來越多的信息彙總到了柳河藩當中。他知道,福岡藩的藩兵已經被徹底擊潰,幾千人的軍隊被打得狼狽逃竄,然後在大漢軍隊幾天的追擊當中被基本上殲滅;而長崎方面也是一觸即潰,現在長崎城也即將落入到大漢之手。
一想到這裡,他也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終於搶在一切無可挽回之前跳出了幕府這一艘眼看要下沉的船。
幕府軍隊現在是什麼樣子,他心裡是很清楚的,他認爲在大漢這樣的兵鋒之下,幕府軍絕無可能打贏,就連關東老巢能不能守住都是問題。
如果幕府能夠被答案完全消滅,那對他來說最好,就算幕府勉強守住了關東,那至少自己這邊還有朝廷的大義名分在,仍舊可以當個大藩藩主,爲立花家謀到一個富貴。
帶着這種秘而不宣的心思,他來到了這個臨時營地的深處,然後再次見到了周璞。
相比半天之前,這位大漢使者如今更加顯得滿面春風,顯然對大漢進兵如此順利而深感得意。而立花宗茂現在也沒有了剛纔在藩城內的傲慢,而是顯得畢恭畢敬,他躬身然後跪到了地上。
“柳河藩主立花宗茂,參見天使。”
面對這個老人的行禮,周璞也並沒有,倒不是因爲他倨傲,而是因爲他現在在大漢軍營當中,代表的是大漢朝廷和大漢天子的威嚴。
他也要用這種方式,確立大漢對這些藩主的絕對權威。
“藩主請起。”等到立花宗茂行完禮之後,周璞才招手讓立花宗茂起來,臉上也微微露出了笑意。“今天勞煩藩主了,以後還請藩主繼續努力,爲貴國朝廷的興復大業出力。”
周璞已經和他商量好了,從今天開始,立花宗茂就是以“興復朝廷、討伐德川奸佞”旗號公開站在大漢軍隊的這邊,然後傳檄四方,鼓動其他人也與大漢軍隊合作。雖然各地的藩主並不會將朝廷看做一回事,但是朝廷的旗號仍舊可以讓他們更加沒有顧忌地倒向大漢。
而爲了獎賞立花宗茂的投誠、再加上立花宗茂原本就是個名將,所以周璞也慷慨地將‘興復軍副大將’的頭銜贈送給了對方——當然,爲了繼續利用日本朝廷這面旗幟,總大將這個頭銜周璞是準備授予給皇室或者藤原攝家的。
這個副大將的頭銜,雖然並不能變成錢或者兵,但是立花宗茂卻看得很重,因爲他知道,這個身份以後對他和大漢的關係也有極大的幫助。
“藩主在日本國內享有大名,只要藩主傳下檄文,應該有不少人會羣起響應。”周璞笑着說,“能夠得到藩主的幫助,我們可是少了很多麻煩。”
“一點微末的名聲,頂不上多大用處,能夠被人聽進去就不錯了。”立花宗茂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回答,“真正想要起到效用的話,還是要依賴大漢的兵威,以及朝廷的旗幟……敢問天使,現在我國朝廷已經離開了京都了嗎?是否已經到了大漢的掌握之中?”
這個問題倒讓周璞有些爲難了。
按照他之前和日本朝廷的安排,在大漢進軍之前,周璞就會給京都送上信息,當收到了自己給的信息之後,他在京都的那幾個合作者——左大臣一條兼遐和右大臣二條康道等人——就會馬上發動起來,挾持日本的法皇和天皇離開京都,想辦法到九州這邊來,投入到大漢軍隊的保護當中。
然而,現在已經多日過去了,京都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到九州來,更加沒有日本皇室和公卿來投九州的跡象,雖然這其中有九州現在太過於混亂的因素,但是至少也說明了京都那邊並不是一切順利。
這種情況就不由得讓人有些擔心了。
他之前跟京都的人交代過,想盡一切辦法來九州,如果實在不行,就躲入山林,現在看來京都的人是按第二種方法來辦了,可是他們是朝廷,是至關緊要的招牌,幕府肯定會看得很緊,不說逃不逃的出來,就算能逃出來,幕府肯定也會發動起來,瘋狂搜索。
周璞之前見過這些京都的公卿和皇族,說實話對他們的印象不錯,不過好印象只是來源於他們的談吐和文化、讓他這個前書生有些共鳴而已,對他們這些人的能力,周璞心裡是十分不看好的,他們真的能夠躲避開幕府的搜索嗎?周璞只能憂心忡忡。
如果他們真的沒有辦法逃脫幕府的搜索的話,那麼朝廷這塊招牌就會大大失色。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只能祈禱這些公卿們走運一點了,再說了,現在大漢手裡有一位拿着法皇親筆信來到京城的公卿使者,到時候只要讓他來日本,也不失爲一個補救的方法。
這些事情周璞都留在了腦中,並不打算跟立花宗茂說清楚,他只是含混地帶了過去。“貴國朝廷現在還沒有到九州來,只是暫時逃入山林而已,畢竟關山遙遠,幕府搜索甚急,一時間難以過來。”
然而,他選擇含混其辭,立花宗茂卻對這個看得很重。
“大人,爲了消減其他藩主的抵抗心,瓦解幕府一方的人心士氣,朝廷對我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不可不予以認真對待啊。”
“那藩主有什麼建議呢?”周璞反問。
“依在下的看法,應該先趁着時局混亂,先打出旗號來,快速收復九州,然後稍加整頓就立即北上!”立花宗茂十分鎮定,顯然他之前已經打好了主意,“雖然這看起來有些倉促,但是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大漢軍兵精銳無匹,各藩倉促之間難以抵禦,只要登上本州,天下就會更加震動,到時候就會有更多人動搖,投向我方。”
小心地瞟了周璞一眼,確定他並沒有表示反對之後,立花宗茂繼續說了下去,“而且,在下在西國征戰多年,對西國的山川地理也十分熟悉,地理形勝不會對我方造成任何阻礙,大可以一舉直搗京都。我們只要佔據了京都,朝廷的名分自然就在我們手中了……”
他頓了一頓,好像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艱難似的,“那時候,就算法皇和天皇都已經落入到了幕府的手中,我們也可以宣佈他們是被挾持的,然後從京都另外找出幾個倖存的皇族和公卿作爲攝政,重新舉起朝廷的大旗。”
顯然,他對朝廷能否躲過幕府的追索也十分有疑慮,所以就想幹脆不管不顧先儘快打下京都,讓朝廷早點落入到己方的手中,至於這樣做會對法皇和天皇帶來什麼危害,他是管不了那麼多的,也沒有興趣管。
“藩主此言十分有道理,其實我也正有此意。”眼見對方提出了和自己之前的想法差不多一致的提議,周璞禁不住讚歎了起來,“我也覺得我們打下九州之後,應該趁幕府大軍還沒有全部集結,直接進兵京都,讓主動權繼續操之我手。”
接着,他的笑容更加深了,“到時候還請藩主繼續輔佐我,我將作爲大漢首任大使,代天子巡視貴國京都。”
此時他看立花宗茂十分順眼,感覺他比島津忠恆還更加好用——島津忠恆想要的是九州島,只要九州落入手中之後就會懶怠,之前就表露過不想過多幹涉本州島戰事的意思,而立花宗茂就不同了,他的封地未來只能在本州島,所以他十分熱心,想要儘快打過去,這也正好貼合周璞的需求。
這個立花家,以後要大用,周璞暗想。
“義不容辭!”彷彿是感受到了周璞的想法似的,立花宗茂昂首挺胸,一派大將之風。
就在他們還在商談的時候,營地外面突然傳過來了一陣喧譁,兩個人都十分警覺地停下了會談,看向了聲音傳過來的方向。
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喧譁是歡呼聲,而不是碰到敵人的呼喊,所以重新鎮定了下來。
然後,他們瞭解到,原來是這些大漢軍隊的團正畢肅來了。
在日暮的蒼穹下,在士兵們此起彼伏的歡呼當中,畢肅帶着自己的幾位參議官一起來到了這個臨時營地當中。
此時他滿面春風,享受着勝利帶來的快樂。在他的一力堅持下,他的團突破了原本命令的束縛,向幕府軍發動了衝擊,然後以摧枯拉朽的氣勢打穿了對方的陣線,讓對方全線潰逃,然而他沒有因此而滿足,而是命令官兵繼續追擊。
在這場毫無懸念的追擊戰當中,他的部下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以無可抵擋的氣勢基本上消滅的敵人,也打下了九州的大片土地,這毫無疑問是個巨大輝煌的勝利。
這個勝利,既能夠鼓舞部下的士氣,讓他們更加擁戴自己,也能夠讓上面看到自己的能力,更加賞識自己。
他今天收到了趙帥從長崎外海上傳過來的手令,雖然字面上有不少申斥的話,批評他不應該妄自行動,但是字裡行間的讚賞之意,他也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繼續這樣攢下軍功,回去的話大概就能高升了吧……也許還能夠封爵。
而這一切,就是他半生的戎馬生涯的追求。這些追求現在看來已經離他不遠了。
還沒有等待進一步的命令下達,他就帶着團裡的主力部隊,沿着自己的先鋒們追擊的道路開始前行,準備進一步擴大戰果,摧毀九州北部的一切反抗勢力。
當來到這裡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天子使者已經來到了軍中的消息。他不敢怠慢,帶着自己的幾個參議和傳令官,騎着馬向這邊快馬加鞭趕了過來。
很快,他來到了這個臨時的營地當中。
“大漢徵日軍第一團團正畢肅,見過周大人。”一照面,他就跟周璞行了個禮。
相比士兵和下級軍官的恭敬,他的態度要矜持不少,不過仍舊十分尊重對方——雖然大漢的高級軍官們都不大把內閣的人放在眼裡,不過這位周璞周大人可以天子欽點的使者,畢肅可不想讓他在陛下面前告一狀。
“畢團正,久仰!”周璞也跟他行了個禮,“貴團之前大破敵軍,打得敵軍魂飛膽喪,實在是令人佩服!”
“爲國拼殺,本是我們這些軍人的本分,不敢居功。”畢肅自謙了一句,“另外,我等只是武夫,上陣廝殺是不能含糊,碰到幾個敵軍就打幾個,不過,現在……在九州還得大人多多指點,免得壞了朝廷的大計。”
他也知道在大漢徵日的策略是以軍事爲輔助,實現政治上的目的,儘量要發動日本人打日本人,而不是一味的強調廝殺,所以在第一階段已經成功達成目的的今天,也確實需要專門的人來給出下一步的建議。
“我正是爲這個而被天子派過來的,畢團正請放心,此事在我心中已有定計。”周璞毫不謙虛地應了下來,然後指了指旁邊的立花宗茂,“來,我先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柳河藩的藩主立花宗茂,他現在已經投誠我國……”
接着,他放低了音量,“他在日本國內的武將藩主當中頗有威望,能夠得到他的臂助,爲我軍消減了不少麻煩。之前我軍已經打到他的領地門口了,還好我約束住了他們,纔沒有帶來麻煩。”
“哦?”畢肅先是一愣,然後馬上轉過頭來,對立花宗茂行了一禮。“見過藩主!之前部下若有得罪,還請恕罪!”
儘管作爲一貫高傲的大漢軍官,畢肅其實心裡看不上那些對自己投誠投降的人,但是現在,既然用得上他,畢肅當然也可以拿出表面上的禮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