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帖木兒瞧着不斷點頭的凡察,心裡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的欣慰——不是都指揮僉事又能如何?斡朵裡部終究是我說了算,而不是所謂的都指揮僉事說了算!
然而猛哥帖木兒的好心情並沒能維持多長時間——剛剛說服了凡察,大明行人司的行人就上門宣讀了朱老四的旨意。
沒有什麼文四駢六的詞藻,朱老四的聖旨一向秉承着簡單粗暴的風格:讓猛哥帖木兒趕緊把建州左衛都指揮僉事的印鑑及相關物品交出來,同時收回凡察手裡的指揮僉事印和指揮僉事官服;改授凡察爲建州左衛都指揮僉事,並且不許猛哥帖木兒假借凡察的權柄行事,否則就讓他見識一下大明的正義鐵拳。
同時,行人還轉述了朱老四的口諭:讓凡察早些帶着斡朵裡部女真北上婆豬江,待與李滿柱所部匯合之後便擢升凡察爲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望凡察和李滿柱二人能同心協力,一起爲國戍邊。
意思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情況也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但是當凡察從行人手裡接過建州左衛都指揮僉事的大印和官服等物品之後,一切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都指揮僉事是正三品,指揮僉事是正四品,官職品級的差距和俸祿差距暫且不說,兩者所掌握的權柄也根本不是一回事兒好嗎!
更不要說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已經相當於封疆大吏的權柄,整個遼東除了那個正二品的朱老四內侄李滿柱之外,就剩下自己的權柄最大。
遼東苦寒?
寒也是寒普通人,關自己這個未來正二品的都指揮同知鳥事?難道還能把吊給凍掉了不成?
可惜了,自己沒有生個女兒出來,否則的話……
戀戀不捨的將手中捧着的官服和大印放到桌子上,凡察一邊琢磨着到底有多少族人願意追隨自己北上,一邊扭頭對猛哥帖木兒道:“兄長繼續說,且勿被那行人給耽擱了。”
早將凡察一舉一動都瞧在眼裡,尤其是凡察剛剛不斷摩挲大印和官服的動作,猛哥帖木兒的心中不禁閃過一絲陰翳:“想要讓狗去追趕兔子,就要讓狗子吃飽,否則狗子跑不動,也抓不到兔子。
明帝現在冊封你爲都指揮僉事並且許諾你都指揮同知的位置,是因爲現在要用你,如果哪一天你變得沒有用了,你猜會怎麼樣?”
“兄長教訓的是,”凡察答道:“這些伎倆,我也看出來了,無非就是想讓我率領斡朵裡部北上,和李滿柱在婆豬江匯合。”
凡察的心裡還有兩句話沒說:狡兔死,走狗烹,這是狗子獵不到野物了,什麼時候死還不一定。但是狗子不聽話,死期卻近在眼前!
猛哥帖木兒點點頭,將自己心裡的打算說出來之後又等凡察給自己上好了金創藥,這纔開口道:“你去歇息一會兒吧,讓董山來我這裡伺候着就行了。”
凡察點了點頭,先是將董山喚了過來,然後才躬身道:“那兄長先行歇息,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
猛哥帖木兒點點頭,應了一聲,待凡察出去之後才低聲對董山道:“你也不小了,爲父今天有幾句話交待你,一定要牢記在心裡,千萬不能忘了。”
董山不以爲意的道:“阿瑪還是好好養傷吧,有什麼話等傷好了再說。”
猛哥帖木兒搖搖頭,說道:“你去關好門。”
等董山將門關好,猛哥帖木兒便低聲道:“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說了。”
見董山一副不解的樣子,猛哥帖木兒忍不住嘆了一聲,低聲道:“若我死了,你便事事順着你二叔,什麼時候有了自保之力了再說其他的。”
董山大驚,低聲道:“阿瑪在說什麼?什麼死不死的?我二叔又怎麼了?”
猛哥帖木兒嘿了一聲,說道:“方纔你二叔出去的時候,懷裡抱的是什麼,你可曾注意到了?”
董山搖頭:“未曾注意到。”
“是官服和印鑑。”
猛哥帖木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訓斥道:“這麼重要的東西你都沒注意到?”
說完之後,猛哥帖木兒又嘆息了一聲,說道:“明帝方纔派人來傳旨,提拔你二叔做了建州左衛都指揮僉事,你老子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就在剛纔,你二叔說是去廚房看一看,可是卻沒忘了大印和官服,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他的心已經變了。
現在我不是你二叔的兄長,而是攔在他嚮明帝投誠路上的絆腳石,是阻礙他成爲從二品封疆大吏的仇人。
如果他還顧念幾分兄弟之情倒也罷了,萬一他下了狠心,我便活不到明天。
以己推人,如果換成是我遇見這般的局面,我肯定也會選擇斬草除根——所以我才讓你處處順着你二叔,千萬不要讓他起疑,更不要讓他找到對付你的藉口。”
“他敢!”
董山低喝一聲,起身道:“我先去宰了他!”
“滾回來!”
猛哥帖木兒低聲喝斥道:“往常我讓你多讀些漢人的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未壯,壯則有變,一個天子說出這般話尚且招來了殺身之禍,你莫非比那漢家天子還要強上三分?
你二叔的功夫你是知道的,你現在鬥不過他,所以你只能忍,處處伏低做小,忍到他不在乎你,輕視你,不把你當成威脅,這樣兒你纔會有活下去的機會,畢竟他現在還要靠你來收攏斡朵裡部的人心,記得了麼?”
董山死死的咬着嘴脣,用力的點了點頭,過了半晌之後才低聲道:“是,記住了。”
猛哥帖木兒又嘆了一聲,說道:“現在告訴你這些,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可是不告訴你,依着你往常的性子,只怕又要惹出禍端,憑白招來殺身之禍。
忍忍吧,再忍忍,或許情況沒有我想的那麼壞,或許你二叔只是一時見獵心喜,拿着官服和大印回去看也說不定。”
董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過了半晌之後才道:“要不然咱們走吧?待阿瑪的傷好一些了,咱們就走,走的遠遠的。”
猛哥帖木兒搖了搖頭,答道:“往哪裡走?咱們和大明百姓長的不一樣,沒有路引,只怕咱們連順天府都出不去,更何況爲父身上的傷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
記着,你以前什麼樣,以後還是什麼樣,囂張跋扈一些也好,只是對你二叔的時候順服一些,便可保你無虞。”
……
紀綱的臉上滿是掩蓋不住的得意:“我就說吧,這驛館裡面沒有新鮮事,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有人聽着盯着。”
楊少峰沒搭理自顧自吹牛逼的紀綱,拿着手中的情報看了幾眼,隨手扔給了朱瞻基:“瞧瞧,凡察還沒怎麼樣呢,猛哥帖木兒倒先懷疑起凡察來了。兩桃殺三士,不外如是。”
朱瞻基拿過情報瞧了瞧,臉上滿是嘲諷和不屑:“蠢成這般模樣的,倒也少見。這種事情豈是能跟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說的?更何況是董山那個沒腦子的!現在好了,董山性情大變,凡察不想起疑也不可能了。”
紀綱道:“殿下說的是,畢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若不是從小培養的,說話辦事難免會露出馬腳,這回那猛哥帖木兒確實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楊少峰道:“李滿柱呢?他那邊現在有沒有什麼動靜?”
紀綱搖了搖頭,答道:“李滿柱那邊倒是沉得住氣,先是派人探望了猛哥帖木兒,又給凡察送上了一份賀禮,剩下的便沒有什麼動靜了。”
楊少峰嘿嘿笑了一聲道:“那就繼續加大力度,回頭咱們都備些禮物給凡察送過去,尤其是老徐他們這些,挨家挨戶的都通知到,讓他們輪流給凡察送上賀禮。
殺人麼,就得誅心才行,不誅心不是白殺了麼!”
紀綱向着楊少峰豎起大拇指,誇讚道:“說的是,錦衣衛南北鎮撫司,十四個千戶所都已經吩咐下去了,務必要讓凡察感受到同僚們的熱情和關愛,讓猛哥帖木兒好生體會一番什麼叫做殺人誅心。”
一直未曾開口的北宮鋆也陰惻惻的道:“咱家聽說,東宮,軍府,五寺,二十四局,也都各自備好了禮物,打從明天起,凡察僉事每天都會收到不同的禮物。”
朱瞻基嗯了一聲,忽然開口道:“改天把李滿柱請來莊子上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