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單和你說下吧。”李都督解釋道,“武官換而言之就是世官。太祖高皇帝當年鼎定天下的時候,把四百萬大軍散佈到各方去清查田畝,之後在各個民州的夾縫裡建立了各大衛所。衛所中間一度弛廢,然後在永慶中興的過程中再度重振。不過當年的衛所,是用來安置跟隨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四百萬大軍的,之後也是一樣。不過我們現在,執行的纔是太祖高皇帝的本意。
“太祖高皇帝的意思是,打仗太苦了。把百姓們抽調到軍隊中,搞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和亂世也沒什麼區別。太祖高皇帝家裡苦,他也見不得別人受苦。於是他抽調了衛所來組成我們的軍隊——衛所的軍士們都爲戰爭做好了準備,他們在心理上從出生開始就做好了面對戰爭的建設,這就不需要在戰時突然把百姓們從自己的生活中抽調出來。”
“哈?”商洛小聲問,“太祖高皇帝是這個意思嗎?”
“咳”李都督也小聲回答,“他是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我估摸着和漢堡包一樣都是胡扯的。但永慶中興的時候,那些改制流程中就是這麼說的。總之,衛所培養‘戰鬥人員’的使命被保留下來了,世官們也被保留了,因爲之後也要繼續拿世職武官來獎勵新時代的將士們——但是,打仗不貴武官管,還是要歸真正的軍官來管。實際上永慶改制的苗頭,在嘉靖年開始就已經能看到了。”
“啊是兵備道的那些?”
“誒,很好很好,商天君你書沒白念,你已經可以從教科書上的蛛絲馬跡中看出歷史的進程了——我們那時候從兵備道這個渠道開始,不分出身地選拔了一大批專業軍官。從那之後軍官不需要出身,只要能打就行。這樣一來,對兵籍的管理、功勳和封賞,就和真正的戰鬥指揮區分開來了。”
“那現在,我們豈不是又要改一次?”
李都督點了點頭:“這可真的是上下五千年都未有之大變,恐怕只有傳說中的上古三代才和現在一樣,有仙人在人羣中行走。”
“所以天子什麼時候回來啊?李都督。這活我可幹不了。我只能管管天庭的事,朝廷的事我真的沒有辦法。我連到底有哪些人要注意都不知道,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這個.我覺着,到關鍵的時候天子應該會回來的。不過商天君你也不妨說說自己的意見。”
“哈?這是我能說的?”
“那翰林院議政的翰林們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嘛,後座議員也比你大不了幾歲。讓年輕人多說兩句是我們的傳統。”
“爲什麼?”商洛詫異道,“難道不是應該讓更有水準的人發言?”
“唉~~”李都督擺了擺手,“這叫‘貴人語遲’。先讓小年輕來發言,這樣老頭子們就可以總結了。所以我們開會的時候,都是讓年輕人先說話,老頭子先聽着。之後說老頭們要是有的說就說,沒有就總結一下。你想,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聰明人?真正的急智又有幾個人有?但是你給老頭們多思考一會兒,再讓小年輕們多給點意見,那最後的發言往往也更加穩妥。你看,這樣老頭子們有了面子,年輕人有了裡子,將來年紀越來越大,發言也順次往後排,又有新的小年輕在前面發言。人吶,就這麼一步步成長起來了。”
“啊這.合着你們是打算看我出洋相是吧?”
“出洋相是年輕人的特權,大家都愛看。年紀大了再出洋相,那可就沒救了——再說,你都還沒發言,你怎麼知道自己會出洋相呢?當年張太嶽,張神童也是小小年紀就和朝中大員們坐而論道。商天君,你要自信一點。最先發言的優勢就是最先鎖定話題,最早推進議程。”
“那我說說我的意見?”商洛問道。他本來不打算直接發表意見的,但這位“老前輩”既然這麼鼓勵自己,那他確實準備說兩句。
“嗯嗯。”李都督攤手道,“我想聽聽,你對這場戰爭帶來的後果有什麼看法——趁着還沒開始打,我們還有決定這次戰爭的走向的機會。戰爭本身也是一次演出,我們所呈現出來的信息最終也會成爲所有人討論和決策的依據。所以我們倆在這裡商量的事,非常重要,這也是隻有開打之前才能做的事。等打起來之後,許多事再想做也做不了了。”
“啊這就是爲什麼李都督你要見我是吧?”
“其實今天只是打算和你碰個面,定一下最開始的方略。沒想到你叫來傅將軍直接把倭軍的先鋒全滅,那現在不開會就沒時間開會了。所以,我纔想問問你的意見。你,想給大家呈現什麼樣的信息?”
“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人。”商洛說着,擡頭看了李都督一眼。
“嗯,不錯。正確而無用的廢話,你已經很會說貴人語遲時要說的話了。”
【嘖,怪不得之前說這老頭脾氣好,這脾氣確實好】
“不過我確實是在誇你。因爲‘說法’也很重要。”李都督又補充了一句,“千樣人有萬種情,每個人看待事物的方式都是基於自己經歷,意見是不可能均勻地傳達到所有人那裡。所以這種時候就需要一個‘說法’,一個‘提綱’,這樣才能把你的意思準確地傳達出去。”
“李都督你在教我做事啊!”商洛驚歎道,“還是第一次有人教我!”
“你這不是我的小校友嘛,所以給你說說我這麼些年辦事的經驗。我們國子監出身的人不多,互相照顧一下是應該的。所以你這個提綱就是在說‘人很重要’是吧?那麼首先你要定義一下,‘什麼是人’。”
“啊這個也是要考慮的是吧?”
“這世上沒有什麼概念是與生俱來的,所有概念都來自於後天的定義。所以你得先定義什麼是人——具體來說,王師裡面有哪些人是重要的,哪些人是不重要的?你得確定什麼不能做,才能確定什麼能做。”
“我認爲‘國人’纔是需要關注的。其他各國有自己的朝廷在管着,我們只管自己人就好。”
“那你這個範圍就很明確了。你要把幾乎全部的王師都給保下來嗎?嗯,到時候大家都會感謝你的。這是好事,但好事可不好做。但你要是能做成了,你就能成爲‘好人’。一定,會有很多人記着你的好。將來有機會,他們也會報答你。因爲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天下正需要商天君,還有傅將軍這樣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