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的炮火鎮響江戶灣的時候,應天城裡一切如常。和過去的無數歲月一樣,禁軍、北軍、南軍,各路邊軍,連同海軍一起把戰爭遠遠地阻隔在國境線之外。如果是民戶而不是軍戶,那麼可能幾輩子都見不到戰爭的影子。
“那麼諸位。”奉天殿裡,文仲坐在東廂和西廂之間的主席臺上:
“今天,就是冬至以前的最後一次常務朝會。和今年剛進門的郎官們說一聲,朝廷按照財年,也就是冬至來辦事。所以冬至前後,朝廷會進入最忙的時間段。不只是有年度覈算要忙,還有圍繞冬至進行的祭祀。因爲人湊不齊,所以直到明年元旦之前,奉天殿都不會就具體事務召開常務會議,只會舉行禮儀性的大朝會。諸位可能也都知道,天子這段時間北狩去了”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下面有人嘀嘀咕咕,有沙沙作響的低語聲。
“咳咳,我再重複一遍,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北狩,天子去北邊的某處狩獵了。你們中有些新來的可能會覺得天子怠惰政務,但我想大多數人都知道,天子從沒有休息過。所以針對這種短期的特殊情況,我呼籲大家體諒一下天子。他全年無休,就算年三十都得去天壇站半天。所以,雖然各位可以上摺子言事,但我建議各位御史不要說——當然。”他補充道:
“怎麼說,是各位御史的權力。上到天子,下到9品倉庫頭,你們想要彈劾誰都可以。但以我的觀點來看,我奉勸各位謹慎使用自己手上的摺子。不要想着做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事,更不要故意激怒天子來騙廷杖。”他強調道,“我很高興本年度沒有人這麼做,我希望下一年也是如此。我直白地告知各位,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騙廷杖的事。因爲這種就算準了天子不會回嘴,更不可能真的打廷杖。”
說完,他看了看衆人,衆人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各位閣老中,文仲是單獨主持廷議最多的一個,基本可以說是專職此事。其他幾位閣老,包括首輔,基本只有在議題涉及自己的時候纔會到。而每天早晨雷打不動的,就是文仲坐在這裡主持會議。
他的話很重要,因爲朝會是定策的地方,是科舉共和制的核心。但也不太重要,因爲文仲本人實際上不能對任何爭議問題發表意見。因爲他在所有事都要在最後發言,輪到他說話的時候大局已經定了。
不過間接地,他可以對議程順序的安排來影響某些決策,但那都是後話的。
在這裡,文仲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到得比所有人都要早,走得比所有人都要遲。
雖然他實際上並沒有實際影響過今年的任何一次決策,不過他的威望也足以讓所有剛進門的人不敢應聲了——畢竟,他其實就是替朱先烯上朝的人。朱先烯不上朝的時候,這個朝都是文仲在這裡上。
而在這裡開會的人,並不是羅馬意義上的議員或者執政官,他們是議郎。
議郎是郎官,是歷年科舉的中選者——或者具體來說,他們是翰林。作爲翰林,他們實際上是整個朝廷中最爲年輕的一批人,但他們實際掌握了起草詔書的巨大權力。翰林也有自身的晉升體系,一共10級,從大學時、學士開始,到待制、應奉爲中堅,以庶吉士爲最末。
歷年科舉的一甲三人會從第4級的【編修】開始,其他人中的大部分會從最低級的【庶吉士】開始。翰林院每隔一段時間會有定期的改選,考覈通過就可以繼續留在奉天殿的樞機之中,考覈不通過就會外放到六部九卿衙門或者州縣去。
這裡的所有人都精力充沛,甚至全都保持在應試狀態,乃至於考前衝刺狀態。這基本是一個人生命中智力的巔峰時期,只要能一直保持就能一直在這位子坐下去。因爲朝廷的詔書,需要效率最高、腦子最活化的人來制訂。
雖然國策的方向歸根到底是閣老們和六部九卿衙門來制訂,但具體應該怎麼做,是完全從翰林的筆下流出去的。而翰林院中會有一些人會被定向培養爲“六科給事中”,在奉天殿中獲得特殊席位——他們可以直接封駁朝廷已經披紅票擬的奏摺,行使否決權。六科給事中分別盯防禮戶禮兵刑工六部,其中分管刑科的也分管錦衣衛的逮捕審問之權。
這裡可以說是整個朝廷最緊張的地方。人越是緊張,就越是容易爆發出問題。
所以文仲特別提醒道:“我剛纔說的,各位都明白了?”
“謹遵閣老教誨。”全體起身對文仲躬身,表示知曉。文仲對他們中的許多人來說是校長,不過工作的時候稱職務,他們也只會稱呼他爲閣老。
文仲也起身回禮。等所有人坐下後,文仲又拿起了話筒:
“那麼,我們漸次開始今日的日程——第一件事,我知道諸位可能都已經知道了。或許有人不知道的,那我在這裡告知諸位:王師已經出動了。”
奉天殿內議論紛紛。這個消息像油鍋一樣炸開了,因爲這幾乎是他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的,王師直接跳過兵部進行調兵。
這當然可以。畢竟全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想怎麼調兵就怎麼調兵。不過如果連事由都不告訴奉天殿裡的諸位,這顯然不合常理。不過衆人的議論也主要集中在事情上,而不是“爭權”。
畢竟,翰林也不是一個整體,人員的流動性非常大,沒誰會覺得“翰林院的權被分了,要找回場子云雲”。他們只知道,後頭的麻煩要大了。
有關“跳過翰林院來調兵是否符合規程”這種事從來就不是翰林要考慮的事,是文仲要考慮的。代表翰林院整體來發言的人是文仲。現在重要的是,這件事已經發生了,那麼他們接下來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這件事結束。這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