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有餘老闆肩負着月塘村千兒八百人的吃喝拉撒。大到各家娶妻生子,小到各家吵嘴饒舌,錢老闆都會被村民拉到前臺來主持公道。
月塘村裡,錢老闆不僅僅是老闆,還是村長,是皇帝。
月塘村壯勞力三百來人,都分散在錢老闆大大小小的工地,從事着砌牆、粉刷、挖地基的建築活,錢老闆按企業工人的方法發工資,有事做也發,沒事做也發。他把自己的這些鄉民叫職工,享受着城裡工人一樣的待遇。
留在村裡的都是婦孺老殘,也組成了幾個組,專門負責打理村裡的土地。錢老闆有個要求,不管村裡人在外面賺多少錢,家裡的土地絕對不能荒廢,倘若哪家不願意種地,錢老闆的公司就不會接納這家的人,村裡的養老院也不會接納這家的老人,就是小孩子上學,也要收贊助費。
建築公司越做越大,錢老闆反而覺得心越來越空。每當錢老闆去工地視察,看到自己的鄉民揮汗如雨地幹活,錢老闆心裡就會隱隱作痛。
建築這個行當,髒、累、苦不說,單就去找個項目,每次都讓錢老闆焦頭爛額,雖然公司是正規公司,但比起一些吃皇糧的建築公司,無論在技術上,還是在人脈資源上,錢老闆總覺得力不從心。別人的公司都在自己搞房地產開發,錢老闆的公司還是停留在承攬工程的層面,做事的人不賺錢!錢老闆非常明白這個道理,可真要自己也去開發房地產,他心裡還是沒個底。
錢老闆要投資做實業的事,早在一年前就經過村民同意了。錢老闆不敢去外地搞什麼實業,就只好回到城關鎮來,畢竟是腳在自己的土地上,膽子壯。恰好遇到鄧涵宇要改制水泥預製廠,就極力要拉錢老闆入夥。錢老闆一想,搞建築是個體力活,再來投資搞個水泥預製廠,還是個體力活,換湯不換藥的事,因此就一直遲疑着不好下決心。錢老闆的目的是想讓村民過上下雨不淋,天晴不曬的生活,這水泥預製廠,與建築活又有什麼區別?
錢老闆在遲疑的關頭遇到了我,我給他畫了一個很大的餅,足以讓錢老闆感覺可以吃飽。於是他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跟我來做礦泉水廠。
我接到錢老闆的電話,才得知他帶着一批省裡請來的專家到了春山縣,正準備來蘇西鄉實地考察。
聽到這個消息,我先是不緊不慢把情況給郭偉彙報了,又把月白叫到辦公室,如此這般交代了一些事,就起身去縣裡接他們一行人。
錢老闆摟着我的肩膀把我介紹給省裡來的專家。專家們表現出不鹹不淡的態度,說衡嶽市還會有未經污染的山泉?不是人間仙境,也是世外桃源了。
我謙卑地微笑,專家不能得罪。得罪專家我的礦泉水廠就可能泡湯。
錢老闆不是傻瓜,他揹着我去省裡請專家,就是不想把錢扔到蘇西鄉而沒收益。那樣他不僅是對不起自己,更是對不起月塘村的父老鄉親。
專家考察我心裡有底,之前我已經託人帶着山泉水去了我的母校,請我的導師託人檢驗過水質了,結論是水質比現在市面上流行的礦泉水要好許多倍,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人間甘霖。
水是老鷹嘴後山的山溪水。老鷹嘴是座連綿起伏的山脈,蜿蜒八十來裡,恰如一頭蹲伏在岩石上的鷹,頭頂就是老鷹山,沿着頭頂蜿蜒下來一個形似老鷹的鐵喙一樣的嘴尖,就是老鷹嘴村的所在地。從山頂流下來一股清泉,形成一條寬約兩米的小溪,終年不歇。我曾經計算了一下,按照平常的水流速度,從山頂流下來的水,一天可以*一個十畝地的池塘。
沿溪而下的山邊沒有住一戶人家,水都在岩石縫裡躥,下到山底,就匯入一條小河,再奔奔跳跳的入了湘江,轉而下到洞庭。
專家們一到鄉政府,郭偉就迎上來,雙手抓着專家的手,表示着熱烈歡迎。
月白就站在郭偉旁邊,穿着一件齊膝的風衣,笑意盈盈地過來,朝着錢老闆伸過手來說:“錢老闆好。”
錢老闆一驚,轉過臉看我,他不明白眼前的這個漂亮女人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微笑着說:“月白嫂,我給你說過的。我們鄉企業辦的幹部。”
錢老闆就慌張地伸出手來,還沒握到,又縮回來,在衣服上擦了擦,再使勁握住月白的小手,眼睛盯着她嬌媚的面龐,一個勁傻笑。
月白抽了抽,沒有抽動,只好任他握着,眼睛卻不肯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腳尖,紅了臉。
錢老闆感覺失態了,就尷尬地笑了笑,鬆開了手,朝我悄悄伸出大拇指,讚道:“老弟,果真是個美人兒。”
錢老闆的話被月白聽到了,她羞羞地背轉身,邀請專家去會議室休息。
月白現在有了另一個身份,就是蘇西鄉招商引資辦的副主任,我是主任。
專家沒有客氣,跟着我們去了會議室,剛坐定,就表示休息一下就去看現場。
專家果然不同凡響,帶了很多的儀器,從地質構造的測量到水質化驗的試管,滿滿的裝了幾個箱子。
專家來的是一批,有專門研究土壤的,有專門研究岩石的,也有專門研究營養的,居然還有個研究養生的。
郭偉代表鄉政府發表了一通熱情洋溢的講話,言辭懇切,表情豐富,說道動情處,聲音哽咽幽怨,惹得專家們用心的鼓掌,說有這樣的鄉幹部,是老百姓的福分。不管他們檢驗的結果如何,只要能幫得上的,他們都將盡全力促進蘇西鄉改頭換面。
休息了一會,專家們提議上山工作。我只好起身帶路去老鷹嘴。
錢老闆來了三臺車,除了他自己的一臺,還有兩輛豪華的中巴。專家們都坐中巴,從車身上看,知道他們一個車來自省國土資源廳,一個來自省質量技術監督局。
郭偉有事不能陪同前往,親自叮囑我一定要做好服務。
錢老闆在車邊拉住我說:“老弟,你和月白坐我的車吧。”
我笑笑說:“我還是陪專家去說話,你請月白嫂坐你的車吧。”
錢老闆搓搓手,本來黑紅的臉顯得醬紫起來,說:“我怎麼好意思說。”
我就衝正準備上中巴的月白喊:“柳主任,你來一下。”
月白過來,不用我開口,就徑直拉開錢老闆的車門,款款地坐進去。
我對他們兩個人說:“你們這一路上交流交流一下,柳主任負責礦泉水廠的項目。錢老闆啊,你要用心點。”我是一語雙關。錢老闆顯然明白我的意思,忙不迭弓着腰說:“放心放心,陳鄉長,我一定認真彙報。”
月白抿嘴一笑,說:“我又不是領導,你給誰彙報呀。”
錢老闆陪着笑臉說:“你就是我的領導啊。”
月白就紅了臉,轉過臉去不再看我們。
錢老闆鑽進車裡,探出頭問我:“出發?”
我手一揮說:“月白同志認路,帶你走。我們跟後面來。”
錢老闆來得突然,我心裡沒有準備。蘇西鄉的礦泉水廠能不能有,蘇西鄉的第一個企業能不能落地,關鍵在車上這批專家老爺。
郭偉避開不去老鷹嘴,心裡打着什麼算盤我十分清楚。狗日的!我在踏上中巴車後,暗暗地咬牙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