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長與副省長的談話,細心的人一聽,就能感覺到無限的玄機。
省委領導出行,必須由省委辦公廳統一安排。每一位領導的日程安排,都要經過備案審查。當然,有時候會出現突發情況,但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局面。
陳省長出行,是非常大的一件事。不但省委省政府各機關知曉,就是相關的廳局辦委一把手,也瞭如指掌。
從他們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來,陳省長不知道林聲茂副省長來春山縣。同樣,林副省長也不清楚陳省長已經捷足先登了。
出現這樣的局面,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失控!
省政府一把手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行蹤,只有一個答案,手下人瞞着自己了。
陳省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依舊談笑有鴻儒。而旁邊的林聲茂副省長,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林聲茂副省長的到來,直接終結了項目情況的彙報。我暗暗舒了口氣,慶幸的同時,有些許的遺憾。
說實話,我對自己的口才,一向自負。向這樣大的領導面對面彙報,是千年難求的機會。官場中有許多這樣的故事,一場彙報可以改變人生!
彙報取消了,晚宴還得繼續舉行。
輝煌賓館裡,空前的熱鬧。門口的大馬路上,隔幾步遠就能看到全副武裝的警察。一些身着便裝的人,眼神凌厲,面孔陌生。一看就知道是保衛首長的人。
傍晚時分,衡嶽市市委陳書記也親臨春山縣。陳書記在北京學習,接到陳省長來了春山縣的消息,請了假匆匆趕回來。
這樣一來,小小的春山縣裡,一下聚集了中部省的兩位省級大領導,衡嶽市的一把手,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員。把一個原本寧靜的小縣,弄得沸沸揚揚。
神仙下凡問土地!劉啓蒙是春山縣的土地爺,所有官員,不論職位高低,都開始認識和熟稔他。
這個動靜超出了我的預想。劉啓蒙更是始料不及。
原本我想得很單純,蘇西鎮整體搬遷,能請市委領導出席,就給足了面子。劉密斯的項目奠基,開始只是心血來潮的一個想法,如果能請得到林聲茂副省長出席,自己臉面上將會異彩紛呈。
林聲茂副省長與我僅僅一面之緣,他來不來,我並不抱太多的希望。因此我跟林小溪也說過,努力就行。
誰知道林小溪把他當作了一件大事來辦。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辦法,總之林省長來時,神情顯得還是挺高興。
至於林省長與陳省長的一番話,姑且聽之。他說是爲我而來,這話也許有人會信,但在我心裡,卻是打死也不信。
別人看來,林聲茂副省長百忙之中來蘇西,是因爲女兒的幸福。或許不懂內情的人,會爲他這番拳拳父親之情而感動。可真正明白的人,誰不知道我的愛人是衡嶽市委組織部部長的千金?
林聲茂副省長直言不諱的話,讓包括陳省長在內的人,都誤以爲我真的與他女兒有過約定。只有我明白,他是故意這樣說,要把我擺在火上烤。
倘若我拒絕,就是直接得罪了他。一個小小的副縣長,得罪一個位高權重的副省長,豈不是自取其辱?
我冷汗涔涔,心裡虛得幾乎不能自己。
歡迎晚宴場面並不大,寥寥的兩桌人。一桌是以陳省長、林副省長、市委陳書記爲首,陪同美國的喬治先生一行人。另一桌是省長們的隨從、縣市公安局長和我。本來劉啓蒙與表舅也在我這一桌,臨開席的時候,陳省長將劉啓蒙叫到他的那一桌去了。
兩桌子人,官位從高到低,一目瞭然。
晚宴上開了兩種酒,紅的白的。
紅的是“長城乾紅”,白的是“茅臺”。本來輝煌賓館準備的是暈頭大麴,魏延按照政府要求上的指定接待酒。被前來檢查的餘縣長罵了個狗血淋頭。陳省長是尊貴的客人,怎麼能喝本土的暈頭大麴?萬一喝出個問題,誰來擔責任?
換了酒,陳省長一上桌,眼光看到桌子上的茅臺,當即笑呵呵地指着酒說:“喬治先生,這個茅臺酒,可是拿過萬國博覽會金獎的。”
喬治先生聽完翻譯,面露難色地說:“省長先生,本人不能喝白酒。”
陳省長笑道:“到我們中國來,豈有不喝白酒的說法?特別是茅臺,一定要嚐嚐。喬治先生,中國的酒,有自己的酒文化。所以,我們喝的不是酒,是文化啊。”
劉密斯聽得懂中國話,這傢伙在中國混了十幾年,比中國人還精。當即接口說:“省長先生所言極是。中國的酒文化,其實也是生意文化。大多數的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談成的。缺了酒,就好比一道精美的菜餚裡,少了鹽,不但寡淡無味,而且難以下嚥。”
陳省長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劉密斯先生,你可真是個中國通。”
劉密斯自負地微笑,與喬治低聲耳語了幾句。喬治就眉開眼笑地說:“省長先生,到了貴國,當然得入鄉隨俗。爲了我們合作愉快,今天我們就讓酒文化,把項目合作的事敲定。”
喬治說話,必須要黃微微翻譯。
陳省長等了半天,才發現黃微微在我這一桌,於是招手道:“小黃同志,你可不能溜號啊。你不來翻譯,我豈不就成了聾子啞巴了?你過來我身邊坐吧。”
黃微微還在猶豫,我悄悄扯了一下她的衣下襬,示意她過去。
黃微微瞪了我一眼,眼光掃到坐在我另一邊的林小溪,笑吟吟地說:“陳風,我得過去。你少喝一點。”
又看着林小溪說:“林記者,你幫我看着啊。”
林小溪笑嘻嘻地說:“你放心,我在,他不敢亂來。”
兩個女人一問一答,話裡藏着玄機,只有我,才能聽得出來。
黃微微一走,我就感覺桌子底下的腳被踩了一下,剛想低頭去看,一側臉,看到林小溪似笑非笑的一張臉,頓時明白了過來。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又感覺手心裡塞進了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手指在我掌心裡撓着,癢得我差點不能自制。
兩張桌子本來隔得不遠,林小溪的小動作,不能掩蓋所有人的眼光。我慌慌張張地抽出手來,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正襟危坐等着領導發表祝酒詞。
一場晚宴,無非是觥籌交錯。畢竟有省領導在場,沒有人敢孟浪。
等到酒盡闌干,喬治一幫子人,幾乎都醉眼朦朧。
倒是我這一桌,酒喝得特別少。甚至像餘縣長,幾乎就沒端杯。
我不管不顧,喝了不少的酒。因爲在我看來,現在有了那麼多的領導在,基本就沒我多少事了。何況多喝點酒,還能掩飾我的慌亂與不堪。
到散席的時候,黃微微過來看到我一臉酒意,不滿地對林小溪說:“林記者,你可沒照顧好人啊。要是我在,他一杯也喝不了。”
林小溪笑道:“男人喝點酒,對身體有好處。何況這樣的社交場合,獨善其身不是最好的選擇。”
黃微微鼻子裡哼了一聲,輕輕推了我一把說:“喝死你。”
林小溪臉色一沉,說道:“你這人,怎麼想要他死呢?”
黃微微一愣,臉上浮現出一絲羞慚,隨即淺笑道:“他死與不死,都與你無關。我叫他死,他未必就死了。”
林小溪眉毛一跳,反脣相譏說:“難道與你有關?”
眼看着兩個女人脣槍舌劍,要鬧出一番事來。我急了,黑着臉說:“你們這些人,也不看看場合!都不要說話了。”
她們互相看了一眼,各自低下頭,不再出聲。
晚宴結束,送走了喬治他們上樓去休息,我正想走,卻被陳省長叫住了:“小陳,你跟我來。”
陳省長突然叫我跟他走,所有人都愣住了。
劉啓蒙陪着笑臉說:“省長,這一路舟車勞頓的,您先休息吧。明早讓陳縣長去找您彙報。”
陳省長面露不悅,朗聲道:“老劉呀,我可不嬌貴。這次來你們春山縣,除了促成外資的投資項目,我還有另外一些事,需要掌握情況。現在好了,美國的投資,鐵板釘釘落實了,下步就要看你們是怎樣操作了。我們要保證讓別人賺到錢,前提是,我們自己也要賺到錢。”
陳省長的話音剛落,大家就一齊鼓掌。一邊是爲項目落地,一邊是陳省長來春山後,這算是公開講話。
“同志們,我們現在遇到了歷史空前的機遇,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重蹈覆轍。過去,我們口袋裡沒幾個錢,未來,我希望每個人的口袋裡,都能有讓腰桿子挺直的力量。這次來,我很高興,春山縣的領導班子,沒讓我們失望。衡嶽市的領導幫子,也是個團結向上的好幫子。你們能有這樣的想法和做法,是值得推廣和表揚的。我在想,回去後,省委省政府也要開個會,總結一下,你們自己也要總結,我認爲,你們這套思路,完全可以形成一個蘇西模式,或者叫春山模式嘛。”
陳省長的話,高度讚揚。我偷眼去瞧陳書記他們,發現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笑顏開。
突然,窗外一聲霹靂,旋即,傾盆大雨落了下來。
我的心緊跟着縮了起來,這場大雨,會不會將我的剪綵慶典儀式打得體無完膚?
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快。但耳朵裡聽着雨打芭蕉的聲音,一道道閃電,劃破長空,這場雨,不像是去得快的樣子。
陳省長舉步往外走,我們一窩蜂地跟着他。站在輝煌賓館的大門口,眼前是一道遮天蔽地的雨簾。地上的積水已經匯聚成了一道道水流,爭先恐後四處橫流。
“好雨!”陳省長讚歎着,迴轉身,往樓上走。
我還在愣怔,一邊的黃微微推了我一把,低聲說:“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