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以這樣一種姿態出現,我是喜憂參半。
從我內心出發,我發現自己始終還愛着她。薛冰猶如山裡的清泉,又如懸崖上的凌霄花,曾經給過我多少溫柔與夢幻。因爲她,我在蘇西紮下根。因爲她,我懂得刻骨銘心的愛,原來是那麼的讓人痛徹心扉。
到今天我才明白,當年我要離開她的時候,她早就看出了我的蠢蠢欲動。但她爲了不讓我牽掛,不讓我內疚,她編造出要進城的交換理由。
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幸福!這句話等到我明白的時候,一切都已晚了。
這幾年,她獨自在衡嶽市打拼,像一隻失羣的孤雁一般。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安慰,甚至連想念一下的機會都不給她。原來我是怕自己心痛!
我又不得不佩服黃微微,她揹着我爲薛冰辦理工作調動的手續,卻從來不在我面前流露半分的驕傲。正如她自己說的一樣,只有把敵人放到眼鼻子底下,才能掌握和控制敵人的行爲。黃微微在她的眼鼻子底下,如同透明人一樣,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監視之下,這大概也是薛冰在衡嶽市這麼久,一直與我沒有交集的原因。
我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個慾望極度膨脹的人。當初離開薛冰,不就是因爲黃微微的父親是組織部長的緣故嗎?我總是有意識的迴避這個問題,根本不去想。我總是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我努力來的結果。
這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就像飄在空氣中的泡泡一樣,隨時都能破滅。但我只能看到陽光照射下泡泡發出的五彩斑斕,從來就不去想泡泡破滅後的煙消雲散。
我就一草根,個人即便有魅力,倘若沒人欣賞,也如狗屎一般的令人煩躁。難道我跟黃微微好,也是在攀龍附鳳?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實話說,過去我從不想這個問題。我總是把與黃微微的愛,歸納於水到渠成,兩情相悅。
現實總是很殘酷的。薛冰在不知不覺間華麗蛻變,讓我心裡頓時失落。我甚至想不明白究竟是欣喜,還是後悔,抑或淡然。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薛冰真的愛郭偉嗎?
郭偉是真心對薛冰好嗎?
郭偉與我搭幫子的時候,知道我與薛冰的關係。他羨慕我有一個美如天仙的女朋友,卻從來沒有想過取而代之。
這一切,還得拜託黃微微的牽線,是她把他們牽在了一起。我明白黃微微的心思,她是要徹底斷了我的念想。
其實,黃微微多慮了。我在與她確定了關係後,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與她分手。即便是林小溪的出現,也絲毫影響不了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黃微微是我的愛人,而且會是陪伴我一生的愛人。
眼前的郭偉,柔情萬千。似乎在他的眼裡,只有一個薛冰。他旁若無人地輕輕捶打着薛冰的肩膀,讓人嫉妒卻又無可奈何。
但薛冰似乎並不願意享受他的溫情,她扭動着肩膀,淡淡地說:“你坐下吧,我不需要捶肩,還沒老呢。”
郭偉大驚小怪地叫道:“不行,你現在是寶貝。要重點保護,這事組織交給我的任務。你說是不?徐總。”
徐孟達不置可否地微笑,敲着桌子閉目養神。
良久,他睜開眼對我說:“有幾句話,我想跟你單獨交流一下,有時間麼?老弟。”
我連忙表態說:“你說,徐兄,我洗耳恭聽。”
徐孟達眼光掃視一下全屋,欲言又止。
我明白他的這些話,不想讓其他人聽到,於是對餘味揮揮手說:“小余,你帶柳鎮長去外面轉轉,看看有什麼事,幫着柳鎮長處理。”
月白頓時明白我在支開她,她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一句話不說扭頭就出去了。
屋子裡還剩下郭偉和薛冰。
徐孟達輕輕咳了一下,提醒着眼光一直沒離開過薛冰的郭偉。
郭偉還在懵懂着,殷勤地替薛冰清理着面前的殘羹。
薛冰站起身往外走,郭偉愣了一下,問道:“薛老師,你去哪?”
薛冰回過頭沒好氣地說:“你沒聽到人家有話要談嗎?”
郭偉傻乎乎地說:“他們談他們的,我又不礙事。”
薛冰沒理他,徑自出門。
郭偉只好跟了出去,到了門邊,回過頭笑着說:“陳風,等下我們再喝幾杯啊。”
屋裡的人全部走乾淨了,就剩下我和徐孟達,我等着他開口。
徐孟達沉吟了一下說:“老弟,該我做的,我都做了。陳記者的內參也送到了書記的手裡。只是,有些事,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啊。”
他嘆口氣,蹙着眉頭說:“在古代,我這算是俠肝義膽啊。”
我雙手抱拳道:“徐兄,你本來就是個江湖大俠嘛。”
徐孟達淡然一笑道:“如果不出所料,你這蘇西鎮,明天就會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報紙的頭條,你這個蘇西鎮,要佔據了。”
我笑道:“必須的,有徐兄你幫忙,我蘇西建鎮剪綵,大項目奠基,不正要借你的東風麼。”
徐孟達盯着我看,搖搖頭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跟我裝糊塗?”
我無辜地看着他,茫然地說:“徐兄,你這話裡有話啊。老弟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麼?我從來不做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啊。”
“你小子,諒你也不敢。我警告你啊,花花腸子在我面前,最好少來。”徐孟達自負地笑,撫着沒一根鬍鬚的下巴,將背仰靠在椅子上,認真地說:“陳風老弟,你蘇西這個小地方,搞這麼個排場剪綵,我是真沒興趣來。爲什麼我來了呢,因爲我要看一場大戲。”
我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徐孟達的話裡,藏着多少玄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裡面一定有我不敢想的東西。
“徐兄,你說明白,別嚇我。”我陪着笑臉說:“你知道老弟是小地方的人,沒見過多少世面。”
“看你這個樣子,還是不夠沉穩啊。”徐孟達一字一頓地說:“明天,省紀委會有人來。”
“來蘇西?”
“不能來嗎?”
“來幹什麼?我沒邀請他們啊。”我緊張起來,省紀委上門,能有屁好事。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徐孟達笑道:“不過,我告訴你,這件事能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你的這個郭偉立下了汗馬功勞。”
“什麼意思?”
“郭偉這小子,還是很有正義感的。沒有他,就算你捅破天,怕也不會掉下半塊石頭。”徐孟達站起身,矜持地將一張紙遞給我說:“自己看吧。”
我慌忙接過來,低頭一看,頓時全身的毛孔的都張開了。
這是省紀委的一份內部文件複印件,擡頭寫着“關於對春山縣原縣委書記關培山等違紀違法立案調查的函”。級別爲絕密。
我眼光一掃到“絕密”兩字,像是被燙了一樣,差點甩了文件。
組織紀律是鐵打的,什麼級別的人,能接觸到什麼級別的文件。這份絕密文件,絕非我能看到的。徐孟達給我這麼一份東西,豈不是害我!
徐孟達看我緊張的樣子,差點笑出聲來。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放心,我都能看到,而且能拿到,你怕什麼?我現在可不是你們隊伍中的人。”
我苦笑着說:“正因爲你不是隊伍中的人,所以你不怕。我不同啊,我一個小小的芝麻官,接觸這些東西,有泄密的嫌疑。徐兄,我可是什麼也沒看到,你莫害我。”
徐孟達笑道:“你個小芝麻官,丟了也就丟了,有什麼可惜的!看你這個樣子,有點出息好不好。”
他這番話,顯示我們之間的關係很親密。
徐孟達徐老闆,我與他接觸並不多。因爲何家瀟的原因,黃微微和小姨在他的會所住了一夜。說起來算是投桃報李,我把蘇西典禮的活動交給他去承辦,就是想讓他賺幾個錢,還了人情。
我很明白徐孟達不在乎這幾個錢,他是個有背景的人,什麼樣的錢沒見過?我們蘇西這點小錢,塞他牙縫也不夠。但我這麼做,不但體現自己是個有情義的人,而且也是最好的辦法,除此以外,我再沒其他辦法來報答他。
徐孟達似乎與我前世有緣一樣,認識後,只要我有求,他必定應。這麼個儒雅的男人,究竟有多深的水,我是沒辦法探到底的。單就這份文件,就足夠顯示他的強大來。
“我就這點出息啊,徐兄。”我繼續苦笑。在徐孟達面前,千萬不要裝大尾巴狼。他什麼人沒見過?會看不穿別人的伎倆?
“我也理解你。”徐孟達收住笑,嚴肅地說:“陳風,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接下來就需要你好好配合了。起碼你手底下的兩個人,你要保護好他們的安全。”
“哪兩個?”
“我發現你越來越糊塗了。你不是有兩個人被隔離審查了嗎?幾天前他們是不是出來了?”
我連忙說是,卻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在什麼地方。
對他們突然出來,我之前也是疑惑萬分的。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來,肯定有原因。
徐孟達像解惑的大師一樣說:“他們出來,也是聽聞了上級的意圖,想把此事的影響消除掉。說穿了,就是告訴你,人他們放了,事你也要放手。”
“跟我扯上關係了?”我心驚膽戰地問。
“當然。你以爲是別人?這件事,說穿了就是你跟關培山在鬥法。究竟誰死誰活,看造化了。”徐孟達意味深長地頷首微笑。不等我說話,丟下我,一個人出門去了。
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剩下我一個人。徐孟達的話猶言在耳。此刻,我全身無力,冷汗頻出,感覺一張無形的大網,兜頭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