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孟達的嘴裡我知道他對薛冰的愛。薛冰一個月前已經出了國,陪同她一起去國外留學的還有彭小媛。難怪我回黨校這幾天沒看到她的影子。
告別徐孟達我要走,他也不挽留我,微笑着朝我揚手。
徐達老爺子親自送我,讓我感覺腳步虛無,似乎踩不到實地一樣。
“小陳啊,有時間就來看看孟達吧,他需要你。”老爺子叮囑我,言辭懇切,神態溫和。但我能從他的話裡聽出一絲酸楚。
我趕緊點頭答應,堅決不讓他送我。
徐達老爺子站住腳,微笑着對我說:“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我轉身就走,越走越快。我不想讓背後的一雙眼睛盯着自己,這雙眼睛裡含着濃濃的父愛。
開上車我放聲大哭,爲了掩蓋哭聲,我將音響打開,讓最大的音量來掩蓋我越來越悲涼的心境。
哭完之後,我渾身感覺一陣輕鬆。
半年的黨校培訓就要結束了。這半年裡,我算是開了眼闊了。不但認識了幾十個同班同學,而且通過他們,結識了不少的達官貴人。
屈指數起來,我算是這羣人當中最沒後臺的人。全班三十個同學,除我之外,每個人在省裡都有或多或少的關係。不像我,出了黨校門,兩眼就一抹黑。
其實我也是可以找個後臺的,比如林副省長,我們有過幾面之緣,而且他曾經當我的面說過,希望我能做他的女婿。我不去找他,就是因爲自己沒能成爲他的女婿。
鄧涵原這段時間一直馬不停蹄到處拜碼頭,但凡只要他知道個名字,就必定會找上門去寒暄幾句。至於他爹給他找的一個關係,他更是上心,只要沒課,他必定在第一時間趕去人家家裡,端茶倒水的,什麼活都幹。
鄧涵原曾經跟我說,不要看現在做牛做馬,等到雲開日出的一天,立馬就成了大爺。
我對鄧涵原的說法一直持支持的態度,甚至在他稍有倦怠的時候,立即給他鼓勁打氣。有時候我還開車送他去,要看着他進人家的樓道才離開。
鄧涵原的這位靠山我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他就是某廳的一個處級幹部,這在一塊磚頭砸死十個人,有八個半是處長的省城,他的能力對鄧涵原的前途走向,幾乎不會有半點的幫助。當然,我不會將這些話跟他說。我不能傷了他的自信心和希望。
半年來,我基本是夾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我在幾個月的時間裡看清了一個事實,這三十個人裡,只有一個人是我的對手。他就是孟小雨。
孟小雨一直保持着獨來獨往的性格。如果有課,他必定第一個到學校,看到任何人都不打招呼,一個人坐在教室裡看書。
下課後第一個離開黨校,還是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我爲了聯絡大家的感情,舉辦了幾次聚會,特地邀請孟小雨參加。每次他都是客氣的婉拒我,讓我沒半點機會去看清他的破綻在哪。
關於孟小雨的事,甘露給我透露過一些。
原來這傢伙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確不同。據說他在京城有關係,而且關係不一般。他看不起我們,是有資格的。就連端木和梅華,他彷彿也是愛理不理的態度。儘管如此,端木和梅華從來沒說過他半句話,任由他獨來獨往。
在解散之前,我做了一件事,就是將全班同學的聯繫方式,做成了一個小冊子。我準備在正式宣佈結業的時候,每人贈送一本。
我知道這個小本子他們都會樂意接受。畢竟本子裡的三十個人,今後都將是中部省的中流砥柱。
三十個人,在年後都會成爲同僚。
街道上人流如鯽,華燈高照的中部省省城,處處流光溢彩。
到底是省城!大氣!
我感嘆着,想起我的衡嶽市。衡嶽市算得上是一座中等城市了,首先在歷史上就很有名。在別的地方還是蠻荒的時候,它就已經建郡立府了。水陸交通方便,商埠雲集,是一座兵家必爭,商家必守,人家宜居的城市。
可是在這座幾千年的城市裡,夜晚只有一兩街的熱鬧,還顯示這座城市的曾經繁華。
車過大橋,再往前走幾里路,就到黨校了。
通往黨校的路上車不多,路兩邊的民房閃着零星的燈光。偶有幾聲狗叫,顯示這裡與城市喧囂的不同,多少還帶有田園的風光,隱隱藏着一絲寧靜。
我在路邊停了車,掏出傢伙撒了一泡尿。
夜風徐來,寒冷刺骨。
我摸出一支菸點上,靠在車身上安靜地欣賞着遠處的燈光。
城市已經被我甩在了身後,遠處夜空的一片橘黃色底下,正是這座城市在沸騰。
又一陣風捲過來,捲起地上的落葉四處飄零。一粒米珠一樣的東西落進我的脖子,還沒等我回過身來,夜空裡一陣沙沙聲,隨即半空裡落下一陣雪粒子來。
我伸出手掌,想要接住幾粒。接了好一陣,掌心裡半粒也沒有,倒是我的車身山,被砸得沙沙的響,在雨刮器的空隙處,轉眼就堆起了一層白。
下雪了!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心裡突然無比的暢快起來。
我坐進車裡,掏出電話給黃微微打。
“老婆,我這裡下雪了。”我的聲音帶着尾顫。這是興奮的聲音。
“是嗎?”電話裡黃微微慵懶地問了一句:“老公,你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不回,後天一定到家。”我算着日子說:“明天我們就結業了。一結業我馬上往回趕啊。”
黃微微輕輕笑了一聲說:“我看你們父子倆,誰會先到我身邊埃”
我驚喜地問:“老婆,要生了嗎?”
黃微微對着話筒一字一句地說:“我上午來了醫院了,你說呢。”
我一聽,心急火燎了起來。
黃微微要生孩子了,居然沒告訴我。她是怕我分心,還是想給我一個驚喜?作爲父親,誰不想迎接孩子來到這個世上?
“老婆,我明天一定趕回去。”我說,準備掛電話。
“你先不要急着回來。”黃微微認真地說:“在回來之前,你要先去拜訪一個人。”
“誰?”我驚訝地問。來省裡培訓半年了,從來沒聽她說過她們家在省裡有親戚或者朋友。
當然,黃山部長在省裡一定有人,要不他做不了衡嶽市的組織部長。但他從來沒主動跟我說起過誰,黃微微也沒說過。現在突然要我去拜訪一個人,實話說,我心裡是一千個不願意。
黃微微顯然感覺到了我的口氣不好,她沉吟了一會說:“我今天就是在賭呢,如果你打電話回來,我就告訴你這個事。如果你不打電話回來,我就將這事爛在心裡。”
她吃吃地笑起來,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聲音說:“這就是你的命!老公,你打電話回來了,你就一定要去拜訪他。”
我不耐煩地問:“到底是誰呀?”
黃微微不告訴我,反而說這是她爸的主意,特意囑託她一定要交代我去拜訪。
我自然明白我老丈人的心意,他讓我去拜訪的人,一定不是簡單的人。可是他這個時候才讓我去拜訪人家,黃花菜早就涼了。
“老公,你一定要去。”黃微微認真地說:“我爸說了,你去就是了。”
我答應着她說:“好好好,老婆,我去。你告訴我,我要去拜訪誰?”
“林副省長。”她在電話裡說:“你們之前認識的。”
“不去!”我乾脆地說:“我不去。”
“爲什麼?”
“我來省裡培訓半年了,一次都沒去過,現在再去,我怎麼說?”
“不用你說什麼。你去了就知道了。”黃微微威脅我說:“你要是敢不去,回來我不讓你進家門。”
我幾乎是哀嚎着嚷:“老婆!你爸真牛!”
掛了她的電話,我盤算着明天去拜訪林副省長應該怎麼開口,直到車到黨校門口,差點撞到鋼柵門才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