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小爬!我知道你醒了!快他媽的給我睜開眼睛!還老孃的錢~~~!”那個“錢”字帶着顫音在我耳邊轟鳴。
“地震了!地震了!”我手舞足蹈地坐起來, 全身的輸液管、電線、氧氣管也隨之在空中狂舞。
當我終於看清了周遭的環境,愣坐在病牀上的時候,一切恢復了平靜, 只有我急促的喘氣聲, 和輸液瓶撞在鐵架上發出“丁丁冬冬”的響聲。一名身着紅裙梳着丸子頭的年輕女人站在我面前, 插着手斜着眼瞅着我。
我搖了搖頭, 確定這不是夢境後, 吞了口口水道:“太……太后?你也穿越了?”
那女人眉毛一挑,一把扯下我臉上的氧氣面罩,柔聲道:“不好意思, 滾小爬同學,本次穿越之旅已經結束, 您已回到和諧的二十一世紀。”緊接着語調一轉, 冷冷地問, “你是穿越小說看多了吧。穿到哪兒了?秦朝?唐朝?還是清穿?”
我撓了撓頭:“還真忘了問是什麼朝代……”
“啪”的一聲一疊賬單扔在我面前,是醫院的那種超薄的無碳複寫紙, 那上邊一串串巨長的阿拉伯數字“0”看得我有些發暈。
“拜託你回去問清楚之前把老孃墊付的錢先給還了。”她又開始激動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醫院的這三天的花費是多少?每天五萬!五萬!”
“三……三天?不是半年嗎?”
“半年?”太后的聲音驟然提高了兩個八度,“老孃賣身也賣不到這個價錢!”
我摸了摸快被震飛的耳朵,嘟囔道:“我明天去銀行,先還你一部分。剩下的慢慢還……再加上週末免費給你打工, 還不成嘛。”
眼前這女人是我在大學裡最要好的朋友, 畢業後成立了一家動漫公司, 曾是校花的我自然成了她的御用PS模特。“太后”、“滾小爬”只不過是我們的外號, 叫習慣了, 反而將對方的真實姓名給冷落了。
太后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一點:“明天跟我去拍外景,八點鐘我準時來接你, 有投資商來看。記住,明早八點。我現在還得趕回去準備服裝道具。”
“明天?八點?”這回輪到我抓狂,“搞錯沒?我是病人我纔剛醒啊,頭還在痛呢!”
本已走到門邊的太后猛地一個轉身,作了個貞子的表情,額頭那縷斜劉海很配合地掛下來遮住了半邊眼睛。我一個激靈縮到牆角:“我去……我去……”
她滿意地點點頭,緩緩伸出一隻手掌,嘶啞着聲音說:“三個五萬……”
“三個五萬”是一個什麼概念?三個五萬可以讓我在全球轉暖後溫度飆升到四十度的杭州夏天,穿着不透氣的化纖材料縫製的將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古代長裙,被鋼絲繩吊在半空中,心甘情願地聽從攝影師的安排,做出各種矯揉造作可笑到極點的姿勢。更妙的是,太后把外景安排在了西湖白堤上人最多的某一段。
“耶?是不是在拍紅樓夢續集啦?”
“小姑娘相貌蠻好的麼。”
“會不會是整過容的哦?現在全部是整容的。”
我有種想掐死太后的衝動,無奈臉上還要按照攝影師說的,保持那種“縹緲的、若有若無”的微笑……好不容易熬到中場休息,我不顧一切地衝到岸邊,挽起袖子撩起裙角,一邊痛飲可樂,一邊迫不及待地將雙腿浸入冰涼的湖水中。
“少夫人近來可好?”
一聽到這個聲音,嘴裡的可樂全被我噴到西湖裡餵了魚。我跳起來一把揪住說話人的衣領尖叫道:“黎秀才!你快給我回去!奶孃被人推下水生死不明,你倒安心在這兒逛西湖!”
“滾小爬!你又發什麼神經!快放手,這位是我們的投資商黎先生!”太后以十米衝刺的速度從工作棚裡衝過來,途中還來了個劉翔式的跨欄動作躍過一張摺疊椅。
投資商?得罪不起!我忙放了手,撣了撣黎秀才T恤上的灰塵。
黎秀才微微一笑,對太后說:“想不到今天竟然遇到很久不見的老朋友。我有些私事想跟她聊一聊。”
太后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乾咳了一聲:“這個,黎先生,我們的合約裡好像沒有……這種……特別服務。”
噗!我剛喝了一口的可樂全都噴在太后那件上千元的芭寶麗保羅衫上,嚇得她尖叫一聲逃回工作棚去了。
黎秀才望着對岸隱隱約約的一排水杉連連搖頭,神情無奈:“你以爲我不想回去嗎,你以爲我不想嫣嫣嗎?可是命運是自己可以控制的麼?尤其當你的命運是個穿越人的時候。”
“穿越人?”
“對。爲了不同的使命,在各種時空間穿梭的人。”黎秀才壓低了聲音,令他那張原本平淡無奇的圓臉帶上了一些神秘,“我不知道我的終點在哪兒,也許這兒也不是我的終點。”
“那……你來這兒的使命是什麼?”我有預感,他來這兒的使命與我有關。
果然,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到我手裡:“給你這個。”
一粒水滴型的琉璃佩安靜地躺在我手心,歲月的磨鍊讓它不再晶瑩剔透,但上面刻着的“沐雨無塵”四個字仍然灼傷了我的眼睛。周圍的喧譁聲逐漸離我遠去,黎秀才低沉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這就是你偷走的那一塊。你找不到它,它卻找到了你。”
話音剛落,那琉璃佩好像活了一般竟然發起熱來,佩心的渾濁迅速散去變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似乎身體的一部分正在流失,不,是被吸進琉璃佩裡,並且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遙遠的時空裡,另一顆心的焦灼、絕望、痛不欲生。
黎秀才帶着嘆息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它在叫你回去。”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琉璃佩裡傳來:“爲什麼讓我遇到你……爲什麼……”那聲音再沒有往昔的輕鬆和戲謔,卻帶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我的心驟然裂開,心痛擊潰了我竭盡所能堆砌起來的高牆。我對自己狂喊:不要回去!不要再面對他!另一個細微的聲音卻在角落裡低吟:他怎麼樣了?他有沒有事?那細微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清晰得如果一根刺,一針針刺在原本就已傷痕累累的心上。
眼前一黑,我聽到了水花四濺的聲音,冰涼的湖水鑽進領子、袖筒裡,象溫柔的撫摸。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岸上雜亂的腳步聲呼救聲。奇怪的是並沒有上次溺水時的那種窒息,湖水的涼意反倒讓我灼熱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琉璃佩,跟着手心一震,似乎有種力量將我迅速拖向湖底。西湖水深不過幾米,我卻不停地在向下滑落。
恍惚中彷彿有人在輕拍我的肩頭:“姑娘,姑娘醒醒。”
我覺得好累,好想再睡一會兒,扭過頭厭惡地皺了皺眉。當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時,我終於有些清醒了,猛地回過頭睜開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奶孃!”我握住了奶孃的手,心裡一陣狂喜。
她看上去似乎蒼老了許多,臉上原本總是笑嘻嘻地的神色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奈的滄桑感。見到她一臉的迷茫,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容貌已經改變,她又怎麼肯能認出我。心裡生起一種相見不相識的感覺,眼淚無聲地涌了出來。
她嘆了口氣,輕撫我的頭髮:“可憐的孩子,定是和家人失散了。半年前,也有人這般叫我,如今……”她別過頭,拿袖子遮住臉,竟然已經泣不成聲。
這麼說,我離開已有半年了。我擦了擦眼淚,坐起身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奶孃也已平靜下來,愛憐地拉着我的手道:“這兒是德興堂的後院。今早楚大夫出診的時候,見你全身溼漉漉地倒在岸邊,便將你救了回來。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有沒有親人了?”
對了,楚玄曾說會在德興堂坐診。可是爲什麼楚玄沒有認出我?難道因爲這次是身體穿,他的特異功能在我身上不管用了?這樣也好,原本那個“韋小寶”身上揹負了太多的秘密和危險,現在大家都不認識我反而更安全些。
想起德興堂是沐雨軒的分舵,我有些不自在起來,支支吾吾地道:“我只記得自己落了水,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我的名字叫……”突然發覺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難道說自己的名字叫滾小爬?瞥見奶孃懇切真誠的眼睛,心裡一熱,脫口而出道,“我的名字叫小寶。”
奶孃的微笑頓時僵在臉上,眼淚流露出悲傷、感慨、無奈、心酸的複雜神色:“我那死去的小姐也叫小寶,她若是還活着,認識你不知有多開心……”她猛地吸了口氣,止住了幾欲掉下的眼淚,“你既想不起以前的事,想必也無處可去。你要是不嫌棄,就留在這兒,跟着我幫忙打掃洗衣做飯,楚大夫那裡也正缺一個幫手。”
於是我用了同樣的名字,卻以一個全新的身份,留在了德興堂。我有些興奮,有些不安。興奮的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後,居然還能見到奶孃,尤其想到即將見面的楚玄,想起他那雙真誠的眼睛,我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不安的是不知會不會見到三少,他是不是已和文怡大婚了?如果再見面,讓我如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