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換衣後,又去拜見了將軍,聊了些家常。沒見着將軍夫人,才知道原來王笑笑因自家生意出了些小問題,去了外省,林姨怕這頑劣的兒子藉機逃婚,專程跟了去。前幾日託人捎口信回來,說歸期也就在這幾日了。
說到我“父母”病故之事,衆人皆十分傷感,我也勉爲其難地擠了幾滴眼淚。
“想子卿與我當日結拜之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卻是生死兩茫茫……”王將軍神色黯然。我料想一國將軍,必是公務繁忙,陪了我們大半日是不易。當下也不好再叨擾,客氣了幾句,便起身告退。
將軍府的規矩並不嚴,王將軍和管家一走,那些丫環、小廝們便三三兩兩地過來看稀奇了。
我本就不是古代人,腦子裡也沒那麼多規矩。奶孃更是個閒不住的人,尤其是那張嘴更閒不住,一會兒功夫便跟幾個丫環小廝混熟了,聲情並茂地說着沿途的異聞趣事。尤其說到夜遇鬼大盜時,滿院的驚叫聲此起彼伏。
我皺了皺眉,連日積累下來的疲憊全都涌向心口,於是沒驚動任何人,獨自出門散心去了。
將軍府倒也別緻樸素,少樓閣多花木,沒有想象中金碧輝煌的感覺,府內的佈置擺設卻往往獨出心裁、別具一格。尤其是大院中央的小湖、石橋、假山,讓我回憶起老家的黃龍洞公園。公園內最大的假山中間是打通的,兩端連着石橋,立於湖面,假山壁上多孔,竟和將軍府中的景緻一般。小時候常和小朋友們玩捉迷藏,我最愛躲入這假山中,因爲裡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卻不易看到裡面。
我趴在假山腹內的孔穴上,興奮地朝外望去,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趴了一會兒,想起舊時好友如今一個都不見,身邊除了奶孃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頓覺寂寞無趣,前途渺茫。
正要離開,眼角瞥見洞外人影一晃,忙又湊到那小孔上張望。
外面那人,面如冠玉,挺拔健碩,不是家將乙是誰!只是他爲什麼要偷偷摸摸地從牆頭翻進來?那警覺的眼神,一身足可傲視江湖的輕功,還有渾身上下如豹子般的氣勢……這是被我在大門口一把推倒的傻乎乎的家將乙麼?
他幾步來到一棵一人來高的茶樹旁,單膝跪了下去,拱了拱手,脣齒開合,似乎在低聲說些什麼。我這才發現茶樹後隱約有人,從我這個角度望去,正好被茂密的枝葉擋住,看不清楚。我好奇心大起,心裡研究起這一日在將軍府看到的諸多古怪來,以至於家將乙和神秘人離開後許久,我還趴在那兒呆呆地看着外面。
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嗤笑。我正想得入神,對身後的變化毫無防備,嚇得跳起來,猛一轉身,頓時呆在原地。
眼前站着一名華服男子,身着暗紅色錦袍,黑色腰帶上懸一塊羊脂美玉,身長玉立,英氣逼人。他如此安靜地站在那裡,似乎連周圍的風也爲他悄悄止住了腳步。
“韋家大小姐竟有偷窺的愛好?” 這美男一開口卻顯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來,言語間還帶着點輕佻,與他沉默時靜如處子的模樣判若兩人。
看他的穿着打扮以及直呼我姓氏的行爲,我料定此人就是將軍府的三少爺,我的未來夫君王笑笑。他斜眉歪目似笑非笑看着我的模樣,竟讓我有些緊張起來。
想起奶孃一路上講的有關他那些斑斑劣跡,還有今早大門口那慘烈的一幕,我心裡捏了把冷汗。但他臉上卻真真切切寫着“我是飯票”這四個字,這讓一向財迷的我心裡象被貓抓了一樣難受起來。
我吞了一口口水,爲了奠定生存的第一塊基石,我決定施展渾身解數,先搶下這張鉅額飯票,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於是我故作風清雲淡地答道:“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好玩。三少有從背後嚇人的愛好 ?”
也許是因爲我的直接,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立即被一道狡黠掩蓋:“果真如此好玩?讓我也看看!”說着竟欺身而近,雙手按向我身後的假山石壁,俯身探頭,作勢向石壁上的小洞張望。
我驟然發現自己被他圈在臂彎內,耳邊幾乎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大吃了一驚,不及細想,低頭貓腰便從他臂彎下鑽了出去,轉身帶些慍怒地看着他。他早已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臉上微微一熱,有些氣惱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擠了擠眼,學着我先前的口氣淡淡地道:“沒什麼,好玩而已。” 說着也不避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我來,一副吃定我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每次被他那雙譏誚清冷的桃花眼盯着時,我都有些緊張。說實話,論美貌,咱是沒有的,大門口那些個,隨便拎出一個丫環來都比咱現在的尊容強;但論智慧膽色,總不會輸給那些古代娘們兒吧,好歹老孃也是現代教育制度培養出來的。
於是我仰頭迎向那目光,亮出了一個有些賭氣,帶點挑釁的微笑:“三少纔剛回府就找到這兒來,不會只是爲了好玩兒吧?林姨可有口訊?耽誤了可不好。”
他微微一怔,收起剛纔的輕佻樣子,低頭輕咳了一聲,道:“我娘請你過去。”
我肅然道:“我這一身便服,只怕有些不恭敬。容我換件衣服,帶上奶孃同去。”
對這位“我”從小稱其爲“林姨”的女人,我頗有些好感。在甲方窮困潦倒之際還信守婚約的乙方,這世上怕是不多,更何況這婚約還只是口頭的。
很多人緊張的時候就會有些意外發生。我就是這樣的人,偶爾會尿急,據說這是被大腦暗示引起的錯覺,是心理上的,因此當我穿越到另一個□□的時候,這個意外如期而至。
很多女人不緊張的時候也會有意外發生。我也是這樣的人,迷路是家常便飯,據說這是因爲走路不留意周遭環境的關係,是習慣上的,因此,這個意外也如期而至。
當我站在茅廁外,迷惘地看着錯綜複雜的將軍府大院,正準備扔銅錢決定向左轉還是向右轉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如同嗑瓜子兒般清脆的聲音。
“喲!這該不是小寶吧!”
說話的是一名衣着華麗的年輕女子,瓜子臉上一對杏眼,模樣和她的聲音一樣也是脆生生的,清麗可人。看上去倒不象先前我見過的那些古代女子那樣若不經風,頗有些英姿颯爽的味道。
“正是小寶。這位是……?”
她身後探出一個同樣脆生生的腦袋,一丫鬟打扮的少女忙不迭地大聲說道:“這是我家二小姐!”
“去!什麼小姐小姐,告訴你多少遍了要喊公子!……哦,小寶妹妹叫我昭雪就行了。”
那小丫頭委屈地撅起了嘴,小臉紅撲撲的。我心裡一樂,還沒等開口,昭雪那頭又象嗑瓜子般說開了。
“妹妹這是上哪兒去?怎麼杵這兒?沒人招呼妹妹麼?這些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燕兒,你給我去找管家過來問問,把客人扔茅廁外面,叫個什麼事兒!”
那個叫燕兒的小丫環只應了一聲,也不挪步,只顧撲閃着一雙水靈大眼盯着我瞧。
我有些哭笑不得,忙道:“不關管家的事,我正要去見林姨,是我自己……”
“喲!巧的很!我也要去娘那兒。”
還沒等我接上話,她突然瞪大了眼,半掩着嘴,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哎呀妹妹!你穿成這樣去見我娘可不行!我娘最討厭鮮豔的服色,見了就頭疼,幾天睡不好覺。走走,去我那兒,我給你換件好衣裳。”不由分說拖住我的手就走。
她的腳步很快,力氣很大,拖着我簡直跟拖條牲口似的。燕兒在後面半跑半走地跟着,小臉更紅了,還不時捂着嘴偷笑。
將軍府二小姐的閨房……如果還可以稱其爲閨房的話……四面牆上掛着各種兵器、鐵索,牆角、門口立着各式的盔甲,周圍還掛着大小不一的油布簾子。除了梳妝檯上的銅鏡能讓人依稀辨別出那是女子居所,我簡直覺得是到了軍帳,而此刻被昭雪按在中央虎皮凳上的我,就像是一名等着挨宰的俘虜。
“鶯兒,快把我那套寶貝衣裳拿出來給小寶妹妹換上!歌兒,給小寶妹妹上個亮妝!燕兒,把頭髮好好梳梳,仔細着點兒!舞兒你磨磯什麼呢,還不快倒茶,看把我妹妹給口渴的。”
“……我不渴,我纔剛如廁……”
“鶯歌燕舞”四個丫鬟立刻忙碌起來。等她們嘰嘰喳喳七手八腳整治停當,我拿過銅鏡剛想照照,卻被昭雪一把拉到門外,嚷着:“別照了,去遲了可就不好了!”
我無奈地回頭望了望,燕兒又一路小跑地跟了上來,餘下的那三位也正笑着瞧我,那欣賞的目光,好像真是看着舉世無雙的美人。
其實我很想問問燕兒,爲啥我身上這件深藍色的衣裳看着這麼眼熟呢,但遇上她那無比自信的眼神,終於還是把話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