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求娶
顏箏想多了。
假若在她提及司徒錦之前,元湛或還存了讓她回冬院的心思,那麼在她說到曾與司徒五郎有過婚約之後,他是萬萬不肯在司徒錦沒有離開北地之前,就讓她在四季園裡出現。
一個穆昭尚且讓他心中不適,藺雪臣的接近幾乎令他抓狂,難道還要再多一個司徒錦給自己添堵嗎?
年少梟傑,初涉情事,心中懷着滿滿的佔有,因她太好,害怕失去,所以便將世間所有出色的男子都看成情敵。
他派了隱衛向段青衣道辭,自己卻與顏箏合騎獅鬢雲驄徑直下山,從韓王府的東門入,一路疾馳,進了他平素歇息的懷玉閣。
元湛翻身下馬,動作無比自然地將顏箏從馬上抱了下來,趁勢便拉起她手臂,拖着她往正堂裡走。
顏箏猶疑地問道,“這是哪?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元湛腳步不停,卻帶着笑意說道,“這是我的居所,既然提先回府你怕有麻煩,那就先不去四季園,這幾日你就先住我這裡吧。”
他這院落四處守衛嚴密,屋子裡服侍的人皆是死士,不經通報,也只有元祁和羅北辰纔敢來這裡,他將顏箏安置在這裡,再安全不過。
顏箏擡眼看這地方雕欄畫棟,寬闊巍峨,論精緻華麗,便是安國公府的正院也略有不及,按着這規格,這懷玉閣,怕是韓王也住得的。她心下狐疑,雲大人雖然是紫騎之首,但說到底不過只是一名屬下,住這樣的地方,似乎有些僭越了。
但她隨即想到。曾聽李婆子說過,韓王愛憎分明,對忤逆他的人心狠手辣,但對他信任寵愛者,卻十分寬容大度,這些年幸春園那些美姬,名義上可都是他的女人,可若是他看重的屬下來求,他不僅欣然答應,還陪送大筆妝奩。
對女人如此。於財物上,想來韓王這個人也大度得很。
懷玉閣再好,也不過只是座院子。況且是在韓王府內,就算賜給了雲大人,難道他還能賣了換錢?
不過是順水人情,卻能將個出色的屬下牢牢地籠絡在身邊,算起來。這也是韓王的御人之道。
驀然,她腦中似有什麼念頭閃過,緩緩向前的腳步不由便頓住。
元湛回過頭去,低聲問道,“怎麼了?”
顏箏眼眸微垂,半晌擡起頭來與校花合租:貼身高手。望着那具精巧絕倫的黃金面具說道,“我住在四季園裡,雖不曾承寵。到底還算是韓王的女人,這裡是雲大人的居所,我曉得你行事光明磊落,不會對我……”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人言可畏。”
元湛微微愣住,隨即笑了起來。他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額發,“你臉上的傷好了,倒是沒有先前那樣醜了,但你這模樣,韓王卻是看不上的。我在他身邊多年,曉得他素愛那些顏色清雅舉止端莊的女子,最好還得有些德行內才。”
他嘖嘖嘆道,“你放心,清雅端莊德行內才,你一樣不沾,韓王是絕不會留意你的。他既然不會留意你,那你是住四季園,還是懷玉閣,你以爲他會在乎嗎?”
顏箏咬了咬脣,“你說的沒有錯,韓王不會看上我,可我也不想在幸春園終老啊,若是讓人曉得你我過從甚密,憑雲大人的身份地位,便是有人心儀我,但誰又有這個膽子向韓王求娶?”
沒有錯,她在賭,賭一個承諾。
既然昨日她不曾在廣蓮山順利脫身,又沒有被允許留在段青衣的小院,這便意味着,她最終仍然只能指望一年之期滿後,會有人向韓王求娶她,得以脫離韓王府,至於之後再要脫身,顯然便容易得多。
先前她將這個人選定在了急需在北地建立威信的藺家三爺藺雪臣身上,通過鹿城瘟疫的解方,也的確令藺雪臣對她產生了好感,可是相處之後,她退卻了。
她退卻的原因很簡單,除了藺雪臣太過單純美好讓她不忍傷害外,其實也因爲他初來北地不久,立根並不穩健,還沒有建立自己的人脈和威望,僅僅是韓王表兄弟的身份,在高手如林的北地,並不能被信任認可,所以他許多事無法施展開來,行事束手束腳,八月之後,也未必可以做到獨當一面。
她怕錯過最後的機會,也害怕他會受她牽累。
而云大人,卻完全不是如此的。
他身爲紫騎統領,在整個北地都有舉重若輕的地位,這可以從他平素行事做派中窺得一二。
初見時,他就能隨意在荔城令府中亂闖,而無須有任何顧忌,否則,以荔城令的地位,又怎容一個侍衛統領放肆?
她採桑果的那座小院雖然早就已經廢棄了,但畢竟在韓王府內,若不是極得韓王信重,他如何膽敢不經通稟就擅自放火燒屋?
段先生所在的那個村子,透着各種古怪,她後來想到,那地方該是韓王的秘境,平素約莫從不允外人進的。可他不僅出入自由,還有權利將自己這個外人帶去。
更別提,他逾越規矩住的這所懷玉閣是何等華麗,便連尋常的公侯也未必能有這樣一所宛若宮殿的院落。
顏箏幾乎可以斷定,這個男人在北府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且牢不可破。若是能夠藉助他的力量離開,想來並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該如何從他身上找到有用的信息,打開那扇門。
而現在,就是個絕好的機會。
她在賭,賭一個承諾,也是賭一個機會。
顏箏眼睫落下又擡開,眸中竟起了水霧,她望向元湛,一字一句說道,“你曉得我的身世,那便也該知道,這幾年我雖然悲苦飄零。不得已成爲被人隨意發賣的美姬,可在我的血脈裡,卻一直都流淌着顏氏女的驕傲和尊嚴。”
她抿了抿脣,“雲大人,我和別的女子,不一樣。”
這番話說得雖然晦澀艱深,但元湛是何等樣的人,又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說,她雖然未必願意做韓王的女人,卻也不願意將來去幸春園孤獨終老末世女配翻身記。而她雖然身世悽苦,但並不是那些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子,那些人或想得到榮華富貴。或想擁有更好的生活,所以必須依附取媚於男人,但她身上卻還保留着名門貴女的驕傲,爲了尊嚴,她甚至可以放棄生命。
所以懷玉閣雖好。但若是師出無名,她不會留在這裡。
元湛神情微窒,但一顆心卻狂亂地跳動着。
自從十二歲永帝給他送來第一批美人起,他便決意要按照永帝的心意來做,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荒.淫好色之徒。他敢在金鑾殿上問錦州府尹要女兒,亦每歲都要在夏朝各地甄選美姬。對民間那些可怖的傳言從不反駁,反令人加油添火,爲了便是這個目的。
當然。四處甄選美女,在坐實他淫.邪罪名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好處。
即,他的心腹駱總管,可以借甄選美人的機會。在夏朝各個府州暢通無阻,通常還會得到府尹及當地權貴的接見邀請。這位他聯絡忠於先皇的舊部贏得了時機。
說到底,這些四季園的美姬也好,幸春園的美姬也罷,都不過是他積蓄實力的一個幌子。
除了少數幾個得到元祁的親睞,能夠擁有和這世間絕大多數姿色出衆但身世普通的女子一般的際遇,其他女子,多半要選擇服從在幸春園終老的命運。
那些女子終究還是無辜的,不過是爲了成就他的偉業,才成了踏腳石和犧牲品,是以,他便允許得力的屬下在那些女子中挑選可心意的女子成婚,爲妻爲妾不拘,只要那女子也肯,便就允婚。
這樣不僅給這些無辜可憐的女人一個歸宿,倒也極好地拉攏了人心,鼓舞了麾下衛士的士氣。
韓王麾下的能人猛士卻不知凡幾,其中不乏家境貧寒出身卑賤的勇士,那些人沒有根基,北地的高門大戶是不肯將女兒嫁給他們的,這時候,幸春園的女子,便成了他們最好的選擇。
這些美人都是各府州精挑細選出來的,顏色儀態都是上品,能經過駱總管考覈的,必然身家清白,有些還不乏是沒落的名門之後,見識或者有限,氣質也各不相一,但除了美貌外,也總有些過人之處。
倘若永帝和官員不額外相贈,每年最多也就得區區十二名,求娶這些美姬,不僅成就了自己一段佳緣,也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檢驗和肯定,只有最得韓王心的能士,纔有這個資格和自信去向韓王懇請,這無疑成了證明實力的一塊最好的試金石。
這些繁瑣小事,皆由元祁在管,但元湛卻也曉得,幸春園中所遺的女子其實並不太多,這些年來沒有得到韓王恩寵的女人,多半都有了自己的歸宿,至於那些女子最後幸福不幸福,對自己的夫君滿意不滿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元湛想到,顏箏無心韓王,卻還是如同尋常女子一般,渴望找到一個歸宿,心裡便不由生出幾分炙熱的躁動來。
他說不清楚此刻胸口奔涌不息的那股感受叫做什麼,但他很清楚,假若他不開口說點什麼,也許就會與眼前這個睜着一雙認真的眼眸盈盈而立的女子,失之交臂。
他還不曾來得及擁有,還未品嚐過情海波瀾,那些甜蜜、羞澀、快樂、愉悅,哪怕是忐忑、猜疑、困惑和煩惱,這些被世人描繪地美輪美奐的感情,他還不曾一一體會,又怎肯在還未開始的時候,就錯失她?
那不能夠。
元湛目光灼灼,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和篤定,他聲音略有些沙啞,但卻動情極了,“我一直都知道,你和別的女子,不一樣。其實,我也和別的男子不一樣。倘若你肯,不必等到八月之後,我現在就能向韓王求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