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揭秘
碧落和羅北辰姍姍來遲,兩個人臉色都有些不大自然。
一個雙頰浮起西天雲彩般的紅暈,一個手足無措連眼神都不知要擺在哪裡是好,顯見在東街熙攘繁華的市集上,曾發生過什麼。
顏箏與元湛對視一眼,各自眼底都帶了笑意,他們也曾由那步走來,對這等近情生怯的姿態最熟悉不過,只是,情生情起的滋味,當由自個慢慢體味,旁人是着急不來的,是以並不說破那對彆扭的人兒心事,卻只招呼着與段青衣一塊落座。
夜景如畫,美食當前,這家常的宴席雖不及迎客來的熱鬧奢華,但溫馨歡樂這四個字,卻遠非金銀可及。
歡聲笑語,絡繹不絕,碧落和羅北辰便也漸漸放下尷尬,一場好宴,衆人皆歡。
段青衣有些醉了,藉着燈火通明的璀璨夜色,他豪笑縱飲,其實不過只是藉着這幾杯果酒,將多少訴說不得的心事,和着血淚深埋心底。
他滿面通紅,一雙眼醉色迷離,扶着元湛的肩膀似嗔似怨,“當年我離開家時,似也是個七月初七,一晃,十三年過去了。”
元湛忙將他手中酒盞勸走,“先生,不能再喝了。”
段青衣悵然一笑,“但願長醉不願醒。”
元湛心底微嘆,他早已成年,不是當初懵懂無知的少年,自然曉得這麻衣神醫爲自己付出了什麼,家族、名譽、一切。
有一種酸澀和心疼,慢慢爬上心扉,黃金面具遮住他表情,卻藏不住眼底的憐惜,“先生……”
他轉頭望了眼顏箏,“先生醉了。我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此,便先送他回小院。”
羅北辰忙道,“不如我去。”
元湛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從腰間摸出個通身瑩白的玉牌來,交遞給羅北辰,“韓城今夜不眠,爲防有人蓄意滋事,守備卻分外嚴格,回去時要經過內所,恐有人盤查。”
他頓了頓。“他們只認我的令牌。”
羅北辰小心收好,“大人放心,我一定將兩位姑娘安全送回去。”
顏箏星辰般的目光在那塊玉牌上停留半晌。又倏然離開,她仰起頭笑着問道,“今夜我能不能回冬院?”
她輕輕扯動雲大人衣衫,“我和碧落好久不曾見了,有好多話想要對彼此說。”
元湛想到夜裡尚有諸事籌謀。興許還要佈置一場兵刃對決,讓她一個人在懷玉閣寂冷,不如放她去冬院,與碧落也好有個照應。
至於她一直擔心的司徒側妃……
他早與元祁交了心,韓王府有元祁坐鎮,就不怕司徒側妃會對她不利。
這樣想着。他便含笑點頭,“好。”
顏箏上了碧落來時的馬車,羅北辰親自趕車。
她微微掀開車簾對着那異常魁梧寬闊的背影努了努嘴。笑望着碧落,“說,是幾時和那莽漢之間……嗯嗯…….?”
碧落紅着臉不肯說,被追問地急了,便去呵顏箏的癢癢。“別胡說,哪有什麼嗯嗯。就算有什麼嗯嗯,也不如你和那位雲大人之間嗯嗯,我還沒有問你呢,你倒先來問我,不依不依!”
羅北辰豎着耳朵聽車廂裡的動靜,他習武,耳力聰敏,隔得這樣近,哪怕她們咬着耳朵說的話,他也都聽得清。
七月的夜風微涼,他揮動繮繩,嘴角不自覺翹起,再也停不下來。
等回到冬院,顏箏和碧落窩在一塊說了許久的體己話,直到碧落忍不住眼睫打架,這才散了。
她踏入屋子裡,剛準備梳洗,忽發覺一方信箋端端正正壓在了妝臺上。
這字跡驚若游龍,頗有幾分眼熟,只是過去許久了的事,她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所寫,便側着頭猶疑地打開,待看見那白紙上落下的黑色墨跡,她渾身大震,猶如五雷轟頂,一時臉色煞白。
“遊魂?子時三刻,綠波廊見。”
顏箏瞬時就曉得這信箋是何人所書,那驚心動魄的“遊魂”兩字,揭破了他的身份。
馭馬閣初見,她就覺得司徒錦有些不大對勁,後來連.城酒樓,他舉手投足間的詭異,更令她心生懷疑和揣測。
她早料到,也許,司徒錦的來歷與她有些相類,是以刻意吃了她的原主平素最厭惡的蝦仁,想要打消那人對自己的懷疑。
誰料到……
她慘淡毫無血色的面容微微一動,晶瑩的眸光透過夜色燈火閃動,她想,司徒錦一舉窺破了自己的來歷,他竟曉得自己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而只是個錯入時空的遊魂,這是不是意味着,對於這場出乎想象的玄奧之事,他比自己懂得的更多?
心裡有諸多的疑惑未解,也許……是該赴這子夜三刻之約。
顏箏想了想,從櫃子裡挑出件乾淨利落的衣裳換上,並不梳繁複的髮式,學着冬杏日常的打扮只綰一個小髻,因怕司徒錦突然發難,她又從匣子裡取了兩支尖銳的髮簪藏在袖口。
正想要從正門出去,又怕驚擾了看護着冬院的紫騎。
不管怎麼說,她夜半私會司徒錦,總不是一件說得出去的好事,更何況,倘若雲大人問起,她還不能告知理由。
她和雲大人之間,好不容易從重重誤會變成你儂我儂,不論是爲了將來要離開韓王府的大計,還是爲了不在她竭力經營的感情中留下不完美的印跡,她都該避諱着一些的。
顏箏思忖半刻,便決定還是從後院的小門離開。
穿過兩片竹林,便離開了四季園的北側,又經過一座石橋,便就是綠波廊了。
黑影重重的樹木下,司徒錦滿身華服,身上尚餘着酒氣,顯然是剛從韓王的宴會中離開。他聽聞女子細密輕柔的腳步聲,徐徐轉過身來,目光落到素顏清淡的女子臉上時,脣角有些輕微的顫抖。
他似是竭力維持自己平靜的表象,目光明瞭又滅,良久才沉沉說了一句,“你來了。”
顏箏神情肅穆,眼神裡又毫不隱藏自己心內的彷徨和不解,她點了點頭,“我來了。”
她被司徒錦一眼看穿,倘若不是他誆她,那便是他胸有成竹,但,哪怕是他誆的她,遊魂兩字,卻也不是隨便就能說出口來的,司徒錦一定比她知曉的更多,這點毋庸置疑。
既如此,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再擺那些虛的,顯然不合時宜,倒不如彼此坦陳一些。
司徒錦不言語,兀自席地坐下,良久,又拍了拍身邊的青石板地,“坐下來吧。”
身旁女子也不拘泥,撫了撫裙襬,便依言坐下。
司徒錦便這樣細細望着她,似乎想透過她的眉眼看到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可他有些失望,仍舊是同樣的面容,可皮囊底下的靈魂不同了,樣貌分毫不差,也總覺得身旁坐着的是個陌生人。
他目光裡百轉千回,短短瞬間,不知道已經痛了幾回,只是臨了,終於還是低聲開口說道,“我以爲你不會來,你不來,我還尚存了一絲希望。可你來了……”
他神色一黯,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你來了,這便證明,你不是她。”
這句話幾若無聲,可輕語中卻帶着錦帛撕裂般的猙獰,如同一塊巨石,壓得顏箏心上,令她有些喘不過來,司徒錦言之鑿鑿,想來在他這裡,必然可以找到有用的線索。
自己到底是怎麼來的,爲什麼而來,這些問題雖已許久不曾想起,可積壓在她心裡,一刻也不敢忘掉。
他話說得那樣明瞭,她便也不再虛以委蛇,“沒有錯,我恐怕不是你想要找的那個人。”
她歪着頭,聲音帶着無限的困惑,“可這並不是我心意,我也不曉得我是怎麼來的,又是爲什麼而來,或許……司徒五公子,可以爲我解開這個疑惑?”
司徒錦眉心閃過一絲痛苦和糾結,心底洶涌的波濤也不知道經過多少竭力的抑制,這才終於逐漸平靜下來。他定定地注視着她,良久開口說道,“你雖不是她,但你身上也流着和她同樣的血脈,你也是顏家的人?”
似是忽然想通了什麼,他一拍腦袋,隨即苦笑起來,“啊,是了,我擺好陣法那日,恰值顏氏一族斬首午門之時,這滔天的怨怒藉着我的陣法趁虛而入,倒也是有的。我原以爲自己成功了,原來……竟是失敗了……”
他眉眼間掩飾不住的哀傷,卻依舊問道,“那你是誰,是顏家的哪一個?”
顏箏眼底的惑色更濃,她雙脣顫抖地問道,“陣……陣法……我來到這裡,是因爲……你的陣法?”
怪力亂神,多是惑人之語,她雖然習佛理,但心底卻從不相信神佛可以解救蒼生苦難,她一直篤信,這世上的鬼神皆不過是衆生心底的影像,心生惡念,便能遇鬼,心生善意,便有神佛相助。
可現在,司徒錦卻告訴她,她詭異地來到永德十三年,是因爲他的陣法……
司徒錦嗤笑一聲,“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設陣將你帶來此地,又有什麼稀奇的?”
他頓了頓,又細細看了她兩眼,忽得皺起眉頭說道,“安國公府顏家,統共只有三個女兒,都已經出閣,按律,女子出閣之後,便不受孃家牽累,所以那回死的唯獨……”
他嘴脣微張,滿目震驚,“顏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