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談判
顏箏心中有千萬句反駁的話要說,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
她已經離開韓王府,就再沒有回頭的轉寰,爲今之計,是要儘快地離開韓城,離開北府,回到皇城。而這些,靠着她一個單身女子,或許也能做到,但若有司徒錦一路相幫,那就會容易很多。
這時候得罪他,並不是明智之舉。
她靠着車廂的一側,並不答話,也不看他,目光卻順着風間隙開的車簾望向外面的街景。
此時天還未大亮,天際只有一線青光,街上的人家和商鋪都關門閉戶着,路上除了巡夜的更夫,幾乎沒有其他人行走,獨剩這輛青色的馬車在寂靜的晨曦裡馳騁。
司徒錦見她淡漠視他,不由生出嗔怒,他雙目微紅,不知何時手掌已然伸到她面前,捏住她下頷,“顏皇后,我早就告訴過你,這具身子不過是暫時借用給你,你未經我允許,竟敢……竟敢……”
他的手指愈發用力,在她臉頰流下清白的指印,“你就不怕我立刻做法,讓你魂飛魄散嗎?”
顏箏被他箍得難受,對準他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然後趁他吃痛,將身子又往後退一些,幾乎要貼到板上。
她抽出藏在衣衫裡的一支羽箭,將箭矢對準司徒錦的頸間,沉沉說道,“我感激你願意施以援手,將我帶回皇城,所以原本,你言辭失當,我也不願與你計較。但你得寸進尺,我卻不得不要將話說在前頭了。”
在即將暴怒的男人面前,忍不忍讓,都是一樣的結果。若是不將這個男人當頭棒喝敲醒,也許他會比任何人都更加危險。
她想了想,儘量讓自己的措辭謹慎一些,“那日一席深談,我約莫曉得了你對我姑姑的情意,你耗費大好年華,辜負家族遁入道門,都是爲了得到令人死而復生的法門,然後,你終於找到了回到永德十三年救下她的方法。”
墨黑的目光閃着星星點點的光亮。“你沒有救回姑姑,但卻將我的魂魄帶到了這裡,我在少康三年的十月跳下九層宮闕的玉欄而死。卻醒在永德十三年三月去往韓王府的馬車上,這些雖是陰差陽錯,但卻的的確確都是因爲你,你給了我一個重生的機會三國之暴君顏良。”
顏箏微微垂下頭顱,低聲道。“你這份恩情,我很感激,也希望將來可以有回報的機會。但是……”
她擡起頭來,目光直視司徒錦遍佈寒霜的面孔,“司徒五公子,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想過嗎?如果我沒有在永德十三年的三月附身到姑姑身上。她早就是一個死人,你的作爲沒有救到她,她與前世一樣。仍舊在那個時候死去。”
“而你……”她皺了皺眉,“若是我不曾記錯,你前世該是永德末年的狀元,可去歲你就已經及第,可見你來得比我早。可你既在去歲之前就已經來此。爲何沒有四處尋訪我姑姑顏真,卻急着先去科舉?”
她墨色的眼眸浮現一抹惋惜和哀痛。那樣真切,不帶一絲假意,真是可惜,若你能早些找到姑姑,她也不至於……’
司徒錦眼神冷冽猙獰,像是要吃了人一般,他拿右掌抵在羽箭之前,伸手包住箭矢,“你……”
顏箏無辜地眨了眨眼,“三月時,司徒五公子尚在皇城,與江南相隔萬里,姑姑便是在那時香消玉殞的,可見,不論我有沒有出現,她都難逃這樣的結局。若當真追究起來,也許,這並不是我的錯。”
司徒錦恨恨地抓緊了箭矢,因他用力太大,鐵片穿刺掌心,有潺潺的血順着箭壁落下。
他的確比顏箏要早幾年來到這裡,覺醒在年少的自己體內,那時他只是安慶侯府記在嫡母名下養大的五公子,尚還年幼,並無權勢,所能差遣動的也不過只是身邊幾個懵懂的小廝,根本沒法做什麼大事。
前世時他一心沉醉在道門,根本就沒有閒暇顧忌山門外的事,假若不是做法前需要些與顏真有關聯的物件,他不得不下山偷偷去了一趟安國公府,他甚至都不知道顏家出了事。
這樣的他,不能通過預示某些事情的發生來彰顯自己的能力,只能通過他前世做過的事——科舉,來證明他的價值。
在兒女衆多的安慶侯府,只有充分證明自己的存在,纔會被安慶侯和夫人看重,纔會逐漸有自己的地位和人手。
這是要在人海中尋找顏真,所必須具備的前提。
司徒錦每日都爲顏真卜平安卦,曉得她雖不知道流落何方,可卻仍然活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只要她活着,那麼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她,而他不斷努力獲得父親和永帝的賞識,也不過只是爲了這個微小的願望而已。
可他沒有料到的是,她沒有等到那個“總有一天”,如今,她的身體確實還活着,可已經不再是她了。
心底最深處的傷疤,被狠狠撕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令司徒錦幾乎不能呼吸。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顏皇后,你果真冥頑不靈,真真善良溫柔,你這樣刁鑽魯莽的魂魄,根本就配不上這具身體,若是你再繼續胡言亂語下去,我真的……不會再手下留情。”
顏箏咬了咬脣,目光裡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堅毅和清明,“司徒五公子,其實你心裡知道的,不論有沒有我,姑姑都已經不在了,除非你重新再作一次法,回到更早之前。
對,永德十三年二月的陳州,那時候姑姑剛被駱總管收入車隊,她第一次逃跑,若有你接應,一定可以安然脫困,她不再回死,你得償所願。”
她長而捲翹的睫毛微煽,“我能想到的事,你也一定可以,但你沒有這樣做,卻堅持要將我帶離北府。我可不可以這樣認爲,那是因爲,你沒有辦法再施一次法了,對嗎?至少短期之內,你無法辦到。”
這便是司徒錦沒有立刻將她從姑姑的身體裡驅逐的原因。
因爲他很難再辦到第二次了,所以他需要自己活着,哪怕明知道這具身體裡裝的是別人,可是他需要自己活着,這樣他才能活下去極品三太子最新章節。
否則,將近三十年的努力。一夕夢碎,原是徒勞,他飄蕩在過去。而他所愛之人早已不知何處,他大約是會崩潰的。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顏箏開始篤定,司徒錦根本就不需要特意做法將自己驅離。
如果他還有辦法,他可以回到更久遠的從前。甚至直接回到四年前,她被送離安烈府之前。
若他成功,她自然灰飛煙滅。
可若他不能,她便就是這個身體的主人,直到老或者死。
司徒錦被窺破心事,雙手忍不住有些發顫。他斂下眼眸,沉聲冷笑,“你若這樣篤定。想不想賭一把?”
顏箏搖了搖頭,“司徒五公子,我想有一點,你需要搞清楚,我和你之間。並不是仇敵,也不是對手。”
她擡頭輕輕掰開覆住箭矢的他的手。將箭上的血痕輕輕吹了吹,重新放回箭筒,“我們有同樣離奇詭異的經歷,同知曉夏朝天下未來三十年的變化,只要我們成爲朋友,可以成爲彼此的助力。”
司徒錦皺了皺眉,“助力?”
顏箏目光微凝,“你前世入道,是爲了尋找死而復生之法,如今姑姑的魂魄早逝,這已成事實,想必道門之中,再也沒有什麼是令你牽記不下的了,若是如此,司徒五公子不如恣意地活過今世,正好彌補那些虛度的光陰。”
她抿了抿脣,“我祖父顏緘時常贊你有經天緯地之才,若是出仕,定能爲君分憂,成爲國之棟樑,若你願意,我可以將我知道的事告訴你,讓你在朝中風生水起,無往而不利。”
這點對她來說,真的一點都不難,她曾是夏朝少帝的皇后,熟讀史書,常與祖父顏緘談論朝事,對這三十年來時局的變遷,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司徒錦若想當官,只要她略微指點一二,便能順風順水,成爲夏朝股肱之臣。
司徒錦冷笑一聲,“那麼我呢,又該怎樣回報顏皇后?”
顏箏眸光微轉,“將我安全地送到皇城南郊的慶春園,從此以後,忘了我曾是誰,彼此相安無事地活着,僅此而已。”
她睫毛輕顫,“當然,若你不介意,我們也可以像尋常的世交一般,時有往來,我甚至可以學姑姑那樣喚你一聲錦哥哥,只是,我的心裡藏着誰,我和誰有過什麼樣的情愛糾葛,這些事,你以後再不許管。”
車廂里長久的沉默,如死灰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徒錦又是一聲冷笑,只是這一回,他的笑聲裡添加太多難以言喻的心事,有譏諷,有苦澀,有憤怒,又有不甘,最後這些複雜的情緒,卻都化成深濃的無奈。
他沉沉地開口,“你喜歡的那個男人,終究是要死的,與其到時傷悲,不如將他徹底忘了。你說得對,我們之間不該是仇敵,也不該是對手,畢竟,你恐怕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懂我的人了,而我也同樣是唯一能懂你的那個人。”
司徒錦擡頭望着她,“我們這樣天造地設,不如你嫁我爲妻,我不求你愛我,只願你能陪在我身邊。”
顏箏微愣,隨即輕輕笑起,她搖了搖頭,“我和姑姑一點也不一樣,而你想要的卻只是這副皮囊,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不知凡幾,鬼斧神工的面具師也能替你做出你想要的那張臉來。而我……”
她目光倏地柔軟下來,如同春夜裡的水珠,“和你一樣,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讓我喜歡的男人活下去!他不會死,我也不會忘了他,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