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站在帳篷門口,擡起頭看着碧藍無雲的天空,終於從壓抑的羞辱中掙扎出來,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見玉衡跟在他身邊,滿臉擔心的樣子,恐怕是以爲他還會出什麼事。
“子恆,你這次出征,千萬不要像前幾次那樣,一定要小心,戰場上刀劍無眼,我……”
“沒事的,都經歷過這麼多次了。”他儘量給玉衡輕鬆的感覺,可是心裡也一點底都沒有。
“每次都有事情,我纔會擔心啊。”
“知道啦,我會小心。汊”
按照閻王所說,他的每一次出征,都不過是一場被他人卑劣的利用工具,既然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爲何不坦然地去面對這個事實,經歷過那麼多的風風雨雨,他好像對什麼東西都看的很淡,即使是感情,在傷害之後,也能堅強地從谷底爬起來,雖然僞裝的技巧不夠豐厚,但騙過玉衡這樣在感情上異常單純的人,應當是綽綽有餘。
來到軍營大門前,大家早就在馬上坐着了,衆人似乎對於他姍姍來遲的表現有些不滿,特別是楊戩,都可以看見他的鼻孔了。
“王將軍,這一次出征,不比以往,敵人善用幻術,閆將軍幾次出征,都未能攻下。”九王爺在一旁提點道,眼裡盛滿了凝重之感,黃毛相信他這裡面有三分的擔憂是真實的情感流露,至於那剩下的七分,就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了朕。
黃毛點點頭,恭敬地回道:“卑職明白。”
跳上馬背,看也沒看閆子欽一眼,雖然在別人眼裡,這或許是一種傲慢,但只有黃毛自己心裡清楚,他是怕看到閆子欽時,會控制不住心底的憤怒,和他在衆人面前打鬥起來,如果這其中出現什麼血流成河的畫面,恐怕他就不單單是被驅趕出軍營那麼簡單了
。
九王爺這個人,經過那麼久的相處,黃毛也有些明白了他的爲人,他可以無情地斬殺無用之人,也可以不辭幸苦地親自去請對己有用的人物,相信假以時日,他定然是一個睥睨天下的梟雄人物,不管是善是惡,歷史的評鑑無法看出真相,但唯有時間的長河,留下一點兩點他功過的印記。
黃毛和楊戩並肩騎在馬上,大軍再次出發,他第一次沒有緊張之感,就好像已經習慣了戰場的殺戮一般。
進入戰場,敵軍卻毫無動靜,空蕩蕩的戰場上,還留有士兵掉落下來的衣物,大部分的屍體都已經被野獸叼走了,所以,他們還不至於看到屍骨遍野慘不忍睹的畫面。
事實上,他們卻能聽到敵軍雄壯的吶喊聲,這也就意味着,這個空蕩蕩的戰場上,實際上到處都佈滿了敵軍的士兵,而他們卻一點也看不到。
“楊戩,這一回,看你的了。”
楊戩躊躇滿志地走上前,斜眼看了旁邊的子恆一眼,居然有些在意起他的反應起來。
楊戩向來都是個不怎麼在意他人看法的人,可是,那天在客棧裡,看到黃毛那雙愕然卻又故作平靜的眼睛,他頓時萌生出一種挑釁的感覺,後來從言談中知道黃毛就是閆將軍要找的王子恆,楊戩才施了計謀將他帶了回來。
他和閆將軍之間的關係,楊戩大概已經猜出來了,可是這個時代裡,在高位的人怎麼能容忍別人知道這些隱晦的密事,不過,轉而一想,閆將軍又豈是普通的在高位的人,他是邪教的教主,在口頭上承諾率領教衆幫助武王,但實際上,卻只有他一個人加入南征的隊伍。楊戩不得不承認:閆將軍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他知道進退的分寸,他也知道以後功成名就之後,有可能並不會得到什麼好下場。
楊戩走上前,打開了他的第三隻眼,這隻眼睛,曾經給他帶來無盡的災難,可是現在,它卻成了楊戩身上最隱秘的武器。
——不知道子恆看到時,會怎麼想,真想回過頭,看看他現在的表情
。
楊戩終於打開了天眼,周遭的幻境在他的天眼掃射之下,露出真實的鏡像,在楊戩的一個手勢之下,北朝領軍者率領着衆位士兵衝入廝殺之中。
黃毛揮舞着龍筋鞭,如同機械人一般斬殺着周遭的人,如果有清醒的人在他身邊,一定會看到他眼裡嗜血的光芒,他不敢想象現在的自己有多可怕,他現在才發現,其實他跟閻王他們是一樣的。
“小心。”
身後傳來一聲呼喊,他回過頭,看見閻王幫他斬殺了一個人,那個人從身後撲上來,差一點就刺中了他的後背。
“不要在這種時候發呆。”他又奔過去幫黃毛砍殺了幾個人,擔憂地說,“你呀你,怎麼老是愛發呆。”
這口氣,簡直就像他們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對黃毛寵溺愛護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耽溺於閻王的主動示好之中,他揮舞起龍筋鞭,繼續斬殺不斷涌上來的敵軍士兵。
這一戰,持續了兩個時辰,北朝軍士大獲全勝,雖然還沒有破城門,但離勝利已經不遠了。
回到軍營,九王爺早就候在那裡了,聽到他們勝利的消息,露出了一個放鬆的笑容。
說不定,他的擔憂有七分吧,說不定,人也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壞,說不定,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晚上,軍營裡靜悄悄的,只有一些守夜的士兵走動的腳步聲。九王爺體恤衆位將士的勞苦,並沒有弄什麼慶功宴,更何況,現在也不是喝慶功宴的時候。
很多人都去旁邊的小溪洗澡去了,黃毛卻坐在几子前,拿着衣服沒動。
“子恆,我去打點水,燒熱水弄進來。”
“我沒那麼矜貴,等人少一點,我就去洗。”
這時,帳篷外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黃毛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但一時也想不起來。
“王將軍,我送熱水進來
。”
“進來吧。”
待那人走進來,才知道是跟在閻王身邊的駝背老頭,駝背老頭單手擡着一個大木桶進來,看得黃毛目瞪口呆。
“熱水放下了,請將軍用吧。”駝背佬說完,也不等他迴應,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昨天也是他這麼送進來的,他力氣可大了。”玉衡在一旁解釋道。
“真看不出來,果然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他走到木桶邊上,正要脫衣,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問,“你說昨天也是他送進來的。”
“是啊!”
“所以他也看到我……”
玉衡委屈地低着頭,半晌,纔敢點頭承認。
天,他還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嗎?玉衡也就罷了,居然連那駝背佬都知道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黃毛也不奢望玉衡能回答他,不過就是自言自語而已。
“我聽閆混蛋叫他俞北,好像是他的侍從。”
“俞北?”歷史上沒有這號人物,而且武林中也沒有這種名人,可是看他的身手,顯然不是普通人。
他脫下衣服,踏進木桶,泡澡的舒服感揮走了疲憊,讓他忍不住想要打起盹來。
“子恆,要我幫你擦背嗎?”
“好吧。”
一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從上面一直往下,細緻地洗了一遍,到最後,那手居然很不老實地往他的胯下伸去,黃毛眼疾手快地抓住那隻手,不滿地說:“玉衡,你鬧什麼?”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黃毛有些不耐煩地回過頭,看到了閻王的臉。
“怎麼是你?”朝營帳四周看了看,沒有找到玉衡的蹤影
。
“怎麼不能是我?”
他的身子一陣顫抖,往後面縮了縮。
閻王想要探出手,卻因爲他的動作放了下來。
“對不起。”
已經說過很多次對不起,原諒了,又犯,犯了之後,又原諒……
閻王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說:“不管你和柳易雪之間有沒有什麼,我都只知道一件事情,我愛你。”
“閻王,你撒謊比以前還要高明瞭,臉不紅心不跳。”
閻王沒有多做解釋,對方不相信的時候,不管自己說多少甜言蜜語,他也不會相信,畢竟自己做了太多讓他失望的事情。
黃毛見他不說話,繼續說:“我自己洗吧。”
閻王點點頭,居然坐到了几子邊上,嫺熟地拿了茶壺爲自己砌了一杯茶。
“你找我有事嗎?”
“沒有。”
“那你喝完茶,就可以走了。”
閻王不答言,慢慢地喝着茶,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這喝茶的習慣,還是你教給我的,記得你是劉熙君的時候,你真的很愛喝茶,我那時候就想,這茶有什麼好喝的地方嗎?可是每次想要問的時候,就又會想,如果我問了,你會不會嫌我笨。”說完,他又喝了一口,繼續說,“記得有一次,我心情不好,躲在樹上發呆,你找到我,也不跟我說話,安靜地坐在樹底下,擡着頭,看我什麼時候從上面下來,我還罵你‘煩人。’可你還是沒說話,任由我罵你,直到我罵累了,跳下去抱住你,你才說:‘煩了就罵罵我,等不煩的時候,就抱抱我。’”閻王不動聲色地覷了他一眼,黃毛的臉上已經顯出感動的神色,知道這樣的道歉方式有效果,就繼續馬不停蹄地追述,“還有一次……”滔滔不絕,綿延不斷,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有了流淚的衝動,再看對面的人,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他適時地站起身,走過去,把溼漉漉的人從水桶裡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