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有云十分意外。
方紅箋的斷然拒絕叫他想起了九年前的寰華殿,一樣的被拒於千里之外,無可迴旋。
可如今方紅箋的處境不是九年前,那時候頂多是小姑娘的不識好歹,現在卻實在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正因爲覺着方紅箋逃不出自己的掌握,雖然意外,季有云卻沒有露出惱怒之色,淡淡地道:“你這是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
紅箋並不畏懼,她只是心中警惕假作好奇:“你想利用我做什麼?”
季有云露出既輕視又好笑的表情,他沒有正面回答紅箋的問題,而是道:“其實叫你老實聽話也簡單的很,只是我不願身旁帶個沒有自己想法的傀儡。你幾次三番的違揹我,我看你是忘記我擅長什麼了,你所有的東西,只要我想要,都可以自取。”
他長身站起,來到紅箋身前,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就像你當做寶貝的丹崖宗傳宗玉簡,不錯,我是想得到它,九年前我在赤輪峰便感覺到了一股奇異的吸引,我的秘法告訴我那裡有可以使我進入化神之境的契機,我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了戴明池,能支撐起丹崖宗天下聞名的宗門秘境,連化神都大受裨益的寶貝,哪怕冒再大的風險也值得去謀取。”
說話間季有云對上紅箋噴火的眼睛,好整以暇擡起了右手:“聽說傳宗玉簡經過你的手,好了,別害怕,讓我來看看,你都知道些什麼!”
紅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要壞事了。
紅箋和陳載之分開的時候,爲了以防萬一。陳載之將玉簡上關於靈泉和護宗大陣的秘訣一字不差地告訴了她。
紅箋此時深恨自己的記性太好,記得那麼清楚牢靠,連此前遭受噬神針刑也未能將這段記憶抹去。
她不肯就這麼坐以待斃,猛地向後一仰頭躲開季有云的手,問道:“你們害得金大長老殞落,難道不打算再次開啓‘天幕’了嗎?”
這是這些天她在黑暗中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疑問,想來若沒有那一次的合作,若不是同樣有着這等想法,金東樓和凌虛子也不會這麼輕易便中了對方的毒手。
季有云並不介意她這小小的拖延,微笑着回答她:“連這個都知道。看來孫幼公對你着實不錯。放心吧,‘天幕’必會再次開啓,而我也必將找到‘蜃景神殿’。”
季有云元嬰的強大實力壓迫下來。紅箋再不能躲避,只得任由他將手掌按在了自己的頭頂上。
紅箋不知道別人被季有云按住頭頂,施展洞察術時是什麼感覺,她被牢牢地束縛住,覺着自己就像是一隻被抓在貓爪子下面動彈不得的老鼠。
強烈的不甘涌上心頭。她寧可立時死去也不願季有云從自己的腦海中將那些秘訣洞察走。
雖然紅箋一直對陳載之橫眉冷對的,但同時她又對陳載之有着莫大的信心,陳師弟得到了師祖最後的真傳,加上他過人的資質和復仇的決心,必能順利結丹成嬰。
可僅僅修煉至元嬰,對上戴明池和刑無涯無異於以卵擊石。更不用說還有眼前這個妖異的季有云像條毒蛇一樣藏在後面。
那道靈泉,是丹崖宗來日東山再起的依仗,有了它的輔助。在丹崖山的土地上,陳載之纔有一戰之力。
絕不能叫季有云得逞!
她這裡咬牙切齒,卻不知季有云臉上輕鬆的笑意正在慢慢凝結,他眯了下眼睛,露出了凝重之色。
屋內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一開始紅箋並未感覺到和季有云手掌接觸的地方有什麼不對勁。但漸漸的好像有細絲一樣的氣流侵入她的腦袋,慢慢匯聚。越來越明顯,這氣流帶着熱度,像溫水浸泡着她的大腦,很是舒服,叫紅箋昏昏欲睡,竟有些睜不開眼睛。
季有云加大了施法力度。
紅箋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她對季有云這妖術的印象還停留在九年前的寰華殿,當時她親眼目睹江焰、石清響等人被季有云按住腦袋“洞察”,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異常,更不用說昏昏欲睡。
紅箋狠狠咬住了牙尖,劇痛使得她精神愈加集中。哪怕實力天地之差,也要全力對抗。
師祖曾在無盡海深處的那個幻境小島上教過她,要令自己的神魂不被人輕易控制,除了堅守道心還可加深執念。
那會兒她還沒有築基,也沒有那麼深的執念,那隻元嬰妖獸輕易就迷惑住了她,叫她始終無法勘破,可現在師祖死了,大師兄也死了,爲他們報仇重振丹崖宗便是紅箋最大的執念,雖九死其猶未悔。
季有云十分驚訝。
他雖然早覺察到這小姑娘有些特別,是修煉他那秘術的絕佳人選,但先前也未曾估計到他都施法到這種程度了,反饋到他大腦間的竟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準確的說紅箋此刻的神魂已經被蒸騰的仇恨填滿,這種情緒太強烈,以至掩蓋了其它的一切。
不過將將築基,怎麼會如此?
若不是真的對自己這些人仇恨刻骨,便是她不知從何處對這異術有了一定的瞭解,竟懂得用如此粗糙的手段來抗拒。
季有云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蔑視,小小築基,真以爲如此便可以叫他束手無策,未免太天真了。
“咄!大難不疑,倒捉乾坤,星耀神炁,定息方寸……”
季有云開口吐聲,一個“咄”字帶着強大的法力,紅箋身體隨之微顫,眼睛也驟然明亮了一下。隨着他念出這段口訣,紅箋的脖頸不再如先前那麼僵硬,整個人坐在那裡也漸漸放鬆了,柔軟了。
季有云聲音溫和,帶着叫人難以抗拒的魔力,他的法力通過手掌慢慢侵入紅箋的神魂,就像剝開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季有云微閉上眼睛,趁着紅箋心動神搖思緒混亂之際開始細細窺探她的過去,推測她的未來。
短短二十二年,紛亂陸離的光影,季有云撥開最上面的仇恨薄紗,看到孩童時的紅箋與父母分離,看到她的師兄在她眼前自爆,瓢潑大雨中紅箋駕着飛舟逗弄着一羣喜雨鳥……接下來海灘上紅箋和一個模樣俊秀的年輕人並肩而坐,那年輕人望過來,說話的語氣透着敬重:“師姐,傳宗玉簡上面……”
突然間一個浪頭打上來,模糊了那個畫面。
不,不是海里的浪頭,是他侵入到紅箋神魂裡的絲絲水真元,是紅箋的神炁!
季有云不敢相信所見,他猛然加大了水真元的輸出,那畫面重又出現,時斷時續,季有云聽不清楚那少年在說什麼,如此也只維持了片刻,便歸於虛無。
萬流歸宗!
季有云見鬼一樣猛然收回了手掌。怎麼可能?
他知道這個方紅箋很有天賦,可就算她誤打誤撞修煉了萬流歸宗,也不可能只是聽聽他念出來的幾句口訣,便如有神助地練出了神炁。
神炁是神魂中一種特殊之極的氣,正是季有云所練這門異術的基礎,水靈根是最容易練出神炁的,可就是季有云自己,縱使他自認爲是天下最聰明多智的人,當年也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才入得門。
而他這異術遇上神炁,正是同根同源,季有云已經見識到眼前的方紅箋是個極難動搖意志的人,幸好她修爲尚弱,若是她稍微強些,能控制得住神炁,想要以假相欺騙他也不是不可能,就像那個人……
季有云霍然驚醒,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死死地盯住了紅箋。
“你的萬流歸宗是跟誰學的?”
紅箋艱難回神,嘴硬道:“你不會自己來看!”她話雖說得硬氣,臉色卻難掩蒼白,心裡十分不安:方纔隨着季有云唸唸有詞,她的思緒竟中邪了一般地不受控制,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被季有云看去了多少。
季有云臉色有些猙獰,冷笑一聲:“怪不得幾次三番不肯認我做師父,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竟被你們騙了!”
紅箋抿着脣一臉提防地望着他,搞不明白這個神經病又在嘀咕些什麼。
就看那慣會裝相的元嬰高手季有云像一隻被踩中了尾巴的貓,暴躁地在屋子裡轉了幾個來回,頻頻看向自己,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那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又鬆開。
停了一陣,他似是終於拿定了主意,和緩一下臉色,對紅箋道:“現在你應該知道,煉魔大牢在我的掌握之中,既然你寧願在這裡面被關到死也不肯回頭,我就成全你,叫你好好品嚐一下箇中滋味。”
季有云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猶豫,立刻傳音通知外邊的鞏大先生進來,道:“還要勞煩鞏長老將她送回去。”
鞏大先生沒有多問,面無表情地向紅箋道:“走吧!”
紅箋拖着沉重的鐐銬跟在鞏大先生身後,能這樣便離開季有云,叫她緊繃的心絃鬆了鬆。
鞏大先生帶着她又回到那個與靈氣完全隔絕的黑牢。
經過剛纔這一遭,她的水真元得以全部恢復,但在這該死的黑牢裡不過是無源之水,用一點少一點,更不用說用來修煉。
紅箋被關進了一個新地方,進黑牢時她擡頭看了一眼,藉着陌生看守手裡的燈籠,她看到那牢房門側掛着個木牌,上面寫着“朱雀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