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蘇瑤來到任師棟的家,開門的就是那位老人,雖然已過七十高齡,但是身子骨還很健朗,目光爍爍,眼中神采不減,一頭黑白相間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油光可鑑,眉角修得整齊纖長,很有文藝範兒。
不過他身上少了一股陽剛,多出幾分陰柔之氣,這也許是搞文藝的人,身上的通病,尤其唱過戲的男人,演過‘角’,穿過女裝,就更不用說了。
我們出示了警官證,並說明來意,任老先生同意了,把我們請進了屋子,彼此客套一番後,很快進入了話題。
“任老先生,幾個月前,是否有一位叫鄭逸的大學老師,帶着一位女學生來拜訪您啊?”
蘇瑤在旁遞過照片說:“就是這兩人。”
任師棟尋思了一下,點頭道:“是有這麼一回事,這二人來向我打聽蘭鶯歌,這首曲詞很古澀,而且故事悲慼,調子傷情,據說早在晚清時候,就不流行了,建國初,主張百花齊放,恢復地方文化,江州一帶的戲園子又紛紛成立了,孤雲鎮雖然比縣還小的地方,但是這裡的戲文和雜劇曾經在清朝時候很繁盛一時,民間有不少孤本、殘本、軼文,那個鄭教授就是拿着一篇軼文過來覈對的,證實了蘭鶯歌就是他要找的那支戲。”
我聽完之後,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不妥之處,繼續問:“那位鄭老師,爲何在你這打聽過後,直接去了邙華山深處,是否牽扯到什麼軼聞或往事?”
任老先生聽我這樣一問,臉色瞬間就變化了,似乎有些緊張不安,還有一些悲痛的神色。
我和蘇瑤相互對視一眼,都明白這裡面肯定還有什麼秘密,不會那麼簡單。
沉默了幾分鐘,任師棟仍沒有說話,眼色有些黯然,彷彿陷入了自己某種回憶中。
“任老先生,您知道邙華山上的鎮寧寺是毀於什麼年代嗎?”
任師棟點頭說:“毀在70年代,文革期間,一場大火,把偌大個寺廟都付之一炬。”
“失火了,還是人爲縱火?”蘇瑤好奇問。
任師棟稍微一下猶豫,然後臉色凝重地說:“幽靈的報復!”
“什麼?”我和蘇瑤毫無準備,忽然聽到這一句,都感到十分意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感覺屋裡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了。
我看着他的異樣神色,隱隱猜到,這裡面肯定有一件讓他終生銘記的事,試探詢問:“任老先生,您是否見過這件手鐲呢?”我說完後,直接朝着蘇瑤使了一個眼色。
蘇瑤會意,挽了一下袖口,露出那支玉鐲,上面一絲殷紅血漬,彷彿萬綠從中一點紅,尤爲顯眼,引人注目。
“這是,血玉鐲,天啊,是它,她回來了!”任師棟仔細看了兩眼後,忽然驚叫一聲,臉色大變,身子發顫起來。
“任老先生,您認識這支手鐲,對不對?”我語氣有些嚴肅地問。
任師棟身體有些緊張,緩了一緩後,咬着脣道:“不錯,我認識它,當年就是我把它埋葬的,你們是從哪裡得來的?”
“這是鄭逸教授失蹤之前,委託他一個朋友保管的,結果不到一個月,他朋友就出事了,就死在邙華山上一座荒廢別墅裡。”
“究竟是怎麼回事?”任師棟也感到吃驚。
於是我把鄭逸回去後,如何精神受刺激,神秘消失,李俊生如何做着戲子夢,又整天哼曲詞,又鬼使神差地選擇到邙華山出遊,結果被害於邙華山上。
這些來龍去脈講完之後,任師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感嘆一聲:“寧秋,你還是因爲那件事,無法入土爲安嗎?”
“寧秋是誰?”我眉頭皺起,忽然想到蘇瑤昨晚的午夜,自稱姓寧,難道就是寧秋嗎?
“她在四十多年前,曾是這個縣戲園中出色的女旦之一,不過後來文革時期,許多領導幹部、知識分子被劃爲右傾,接着就是反四舊,到處喊着打倒牛鬼蛇神的口號,包括戲園裡的角旦等戲劇藝人也被人舉報,批評成宣揚封建和糟粕,統統關入了鎮寧寺內,裡面的古寺供奉佛像等都被紅衛兵打砸推到了,變成關押勞教犯的地方。”任師棟陷入回憶中,既像是說給旁人聽,又像是在說給他自己,緬懷着當年的事。
我在畫線索,蘇瑤在做筆錄,對當年的事都感到十分好奇。
“後來怎麼樣了,寧秋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寧秋她,唉,紅顏多薄命啊,當時她正當韶齡,風華正茂,戲唱得好,人也長得漂亮,引起了衛兵隊盧隊長的垂涎,幾次威逼利誘寧秋,都沒有成功,後來盧隊長有一次酒後,帶上了兩個衛兵,把寧秋挾持走,要到山麓深處強行玷污,但她寧死不從,一頭撞在岩石上,當場殞命,盧隊長三人把寧秋的屍體悄悄處理掉,返回了古寺內,本以爲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銷案,沒有人知道這段血案,可惜,因果報應,寧秋的魂靈不散,頭七回來報復了。”
我和蘇瑤聽到這則往事,都感到有些憤慨和悚然,既痛恨盧隊長的所作所爲,又有些驚懼,真的有魂靈復仇這樣離奇的事嗎?
“如何報復的?”
任師棟繼續說着:“寧秋死後的第七個晚上,盧隊長和那兩個衛兵在喝酒,到了半夜的時候,因爲一塊鐲子打了起來,對,就是你手中戴着的這個血玉鐲,知道那似血跡是誰的嗎?那就是寧秋撞死後,血浸玉鐲,留下的痕跡。那天有一個姓廖的衛兵,在搬運寧秋屍體時,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鐲,貪財心起,就偷偷摘下來佔爲己有。等到喝酒那晚,意外露出來,引發另外兩人的爭奪,三個人都像發了瘋一樣廝打,最後動了刀子,結果兩敗俱傷,刀口都身中要害,相繼死亡,在廝打中,還弄翻了屋裡兩盞油燈,引起了大火,把鎮寧寺都燒燬了。”
聽完之後,我們都有些感慨,還真是惡有惡報,不過蘇瑤解恨的同時,也對手腕上的玉鐲多了幾分忌憚和害怕,畢竟當年寧秋戴着它含冤遇害,盧隊長三人也因它而死,不是祥物啊!
我腦海隱隱覺得有想不通的地方,起疑道:“既然當時只有寧秋和盧隊長他們幾人的事,細節應該沒有泄露才對,任老先生是如何知道寧秋一頭撞死,是因爲屍體被發現後,驗傷得出的結論嗎?”
任師棟臉色一凝,搖頭道:“那倒不是,寧秋的屍體至今也沒有找到,至今還是衣冠冢,提供不了驗屍證據,不過,那晚我正好出去茅廁方便,聽到了盧隊長他們的房間爭吵不休,就走近聽了幾句,才知道寧秋遇害的經過。”
會有這麼巧合嗎?我心中仍有疑問,其一,如果這位任團長當年也被控制的話,如何會半夜放出來四處走動,還能接近盧隊長他們的房間;其二,盧隊長三人真的是因爲搶奪一個玉鐲而打起了的嗎,當時是受幽靈的報復,還是有人爲的可能?其三,那把火燒的也有些蹊蹺。
當然,這個案件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有定論了,我們也不想過於糾結於這個歷史事件,跟當前別墅兇殺案扯得有些遠了,現在已經得知這個玉鐲的昔日主人是寧秋,曾經的戲子,死在文革時期,就葬於邙華山上,卻沒有發現屍骨,鄭逸和谷晴雨難道去找挖衣冠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