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向前奔了片刻,樹影愈發濃密,枝葉梢頭的濃霧聚散彌合,平添了一股神秘氣息。那打鬥喝罵聲音雖仍遙遙入耳,辨不分明,但寧楓卻是心頭一陣激動。他在南疆飽受本地人的惡意,此刻卻遇到了家鄉之人,不由生出一絲親切之感。
“難道他們也是與南詔的國民發生了衝突?”
心念既起,更加確信。這些南詔國民對中土之人怨念頗深,見到便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若是有其他的武周子民和南詔人在這荒野不見人煙的叢林中相遇,大打出手實在是太過正常。寧楓本就是好打抱不平的人,此刻更加難以抑制,恨不能立即衝上去一觀究竟。
當下洞天術運轉至極致,在無數參天摩雲的大樹間閃現騰挪。過不多時,鼻息間卻忽聞一股腥臭氣息,撲面而來,引人窒息煩悶。寧楓心中正自詫異,又陡然聽到下方草叢中傳來一陣連綿不絕的嘶嘶之聲,宛若沙丘低鳴,又像是裂帛斷巾。他內心涌起不祥的預感,低頭四下查探,卻覺周身一陣凜然,心驚駭異,原來那些比人還高的綠草落葉之中,竟是密密麻麻地有無數條毒蛇在蜿蜒前行,交相併進,猶如滔滔春水,洶涌朝前而去。
這些毒蛇斑斕各異,五顏六色,顯然都是些兇猛的劇毒品種,此刻卻一齊朝林中深處行進,似是有人在控制一般。
寧楓曾聽說過一種詭異的法術,能夠用氣味或者聲音來控制靈獸,讓其隨施術者的心願攻擊旁人。此術雖然不屬五行之列,但若是練到極致,可以驅使萬千靈獸,譬如毒蛇或者走獸飛禽,甚或是罕見的龍獸巨兕,其威力不下於千軍萬馬。他一直耳聞卻從未親眼見過,想不到竟然在這南疆叢林裡看到。
不知道這施術者是何方神聖,寧楓收起輕敵之心,放慢腳步,緩緩朝毒蛇遊走的方向飛去。不時在巨樹枝葉上也有青蛇爬過,剛朝寧楓發起攻擊,便被其護體靈力震開落下。
此處叢林更密,茂盛的枝葉將陽光都盡數當下。林間便顯得陰冷昏暗,寧楓又奔了一會兒,終於透出縹緲的霧氣,看到幾十個人影在一片空地中激鬥,地上亂七八糟的躺了幾十具屍體,其中大半已然被毒蛇嘶咬,血流遍地,可見森森白骨。
寧楓心頭微微詫異,南詔國民雖與中土朝廷有侵略之恨,但畢竟國力甚微,一般不敢下如此殺手。難道這羣人竟然有如此把握,能夠將對方全殲於此?而且看他們下手狠辣,刀光劍影,白茫茫一片,顯然都是道家高手,一心煉丹修仙,又怎麼會將國與國之間的仇恨看得如此之重?
心中疑惑,寧楓便尋了一隱蔽之所,凝神查探,卻見那空地中央大約有十餘人,姿態曼妙,婀娜生香,顯然都是美麗少女。此刻她們勢弱,背靠背成一圓圈,奮力抵擋攻擊。而周圍卻有四五十人,身着顏色各異的服裝,手執法寶,層層進攻,像是在以車輪戰消耗這些少女的靈力。
寧楓見這些南詔人以多欺少,而且還對女子動手,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心中便起了不平之意,當下便祭出雲歌劍,準備尋着機會,下去幫忙。
不想才向前躍了幾步,便心中微驚,這外圍的數十名高手行動錯落有致,指揮得當,顯然不是尋常之輩,而且個個修爲高強,不時用出火靈術法,熱浪熾熱升騰,又混以地面樹梢的無數毒蛇,朝那些妙齡女子襲擊而去。而這些女子人數處於劣勢,雖實力不弱,但同時顧忌天上腳下,還要與火焰相爭,不過片刻,便已有數人受傷,白衣也被灼燒,頗爲狼狽。
正在驚訝之時,卻突見女子中央閃出一道白色身影,疾如雷電,身姿輕柔美麗,舉手投足間偏偏又蘊含莫大威力。只見她雙袖如白練橫飛,又如流雲變幻,唰唰唰幾聲,已有數名圍攻之人受傷不支,倒在地上,餘下之人發出驚訝之聲,想要出招將其留下,卻覺眼前銀芒閃爍,那女子已穩穩回到陣中,衣袖不沾一絲灰塵,宛若月下仙子。
寧楓見之,不由面色一變,幾乎叫出聲來。因爲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萬國來朝時放過自己一馬,後來又多次相助自己的望月神宗玉門嗣主玉嬋仙子。
這貴爲神宗嗣主、姿容絕世的仙子爲何會出現在南詔的叢林之中,還惹來這許多實力高強的高手圍攻?這些人與她有何深仇大恨,出招詭異狠辣,不似尋常門派,難道是南詔國的道門?而且這御獸術乃旁門左道,不容於正派人士,這些神秘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寧楓心中疑竇叢生,隱隱只覺其中似乎是有一件隱秘而又恐怖的陰謀,在自己眼前徐徐展開。
他本想立馬出手相助,但轉念一想,玉嬋仙子修爲絕高,她既然在此,那麾下的這些神宗女子一時應該也不會落敗。不過他自己當日卻是在神都洛陽暴露了身份,那張昌宗是武皇面首,幽木魔君更是朝廷覆滅魔教的功臣,這兩人若在御前煽風點火,那自己恐怕早已成了武皇志在必得之人。玉嬋仙子雖然數次相助,但這一次,當不會爲了自己去違抗武皇的命令。
當下寧楓按捺心思,於一旁觀戰。
忽見那圍攻人羣中一紅衣大漢手中長劍閃電般刺出,劍尖之處竟是吐出一赤紅到妖異的火焰,徑直朝剛剛落地的玉嬋仙子噴了過去。寧楓大爲緊張,正要忍不住出手,卻見仙子身旁的一美麗少女玉足一踏,也以長劍劃過一環劍光,堪堪擋住了紅衣大漢的攻擊。
寧楓正暗鬆一口氣,卻看到那赤紅火焰竟然沒有被劍光撲滅,反而是順着少女的長刃蜿蜒而上,仿若一條毒蛇般。少女哪裡見過這等異狀,不由放聲尖叫,丟掉兵器,但火焰早已蔓延到她的衣袖之上,怎麼也撲不滅。其餘女子紛紛大駭,急忙上前相助,靠的最近的幾名女子默唸法訣,施展水靈術法“無風起浪”,但那女子身上的赤紅妖火卻是毫無熄滅跡象,反而是越燒越旺,一直覆蓋了全身。
女子倒在地上,胡亂掙扎,發出聲聲淒厲哀嚎,不一會兒,便只剩下絲絲青煙,和一具焦骨。
神宗衆女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駭人景象,紛紛捂嘴乾嘔,那些神秘人趁機猛攻,一時刀光劍影,勢若崩泉,又有幾名女子中招倒地,所幸不是那種妖異的赤炎,一時倒沒有性命之尤。
餘下女子在玉嬋仙子的指揮之下,忍住悲傷,齊齊出招抵禦,終於將劣勢扳了回來。場中瞬間又成膠着,誰也奈何不了誰。
一青衣大漢冷冷笑道:“果然不愧是望月神宗的弟子,個個修爲高強,道法精深。嘿嘿,不過瞧你們姿容不錯,皮膚也白嫩,何必天天舞刀弄槍的,不如跟大爺我回去,顛鸞倒鳳,豈不快哉!”他話音剛落,頓時有不少神秘人出言附和,言語之間極盡下流之能事,說的神宗衆女面色通紅,怒火升騰,反而更添了一抹麗色。
寧楓心頭暗罵無恥,幾乎要忍不住出聲反駁,但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忍住。卻見玉嬋仙子面色微變,胸脯起伏,顯然也是憤怒之極。但她性情高貴冷豔,不擅言辭,寧楓與她也算是有過恩情,好像到現在也沒有說上過完整的一句話。此刻玉嬋仙子嬌容失色,眉目含威,絕美的面龐上倒顯現出一股英姿,更是惹人心血悸動。她麾下的衆女見嗣主都沒有出聲,也只好沉默不語,只是纖手握緊長劍,等待下一次出招,將怒火全部發出。
青衣大漢見神宗衆女竟然不理會自己,只覺大失面子,臉上現出狠厲一笑,隨後朝身旁使了個眼色。卻見一身着金色衣裝的神秘人走了出來,身材纖細曼妙,似乎是一女子。她拿出一管長蕭放置脣邊,緩緩吹了起來,蕭聲低沉詭異,帶着一股陰冷氣息。
地上的那些毒蛇隨着其蕭聲,從樹梢、草叢、枝葉間探出頭來,五彩斑斕,紅信吞吐,密密麻麻,朝神宗衆女爬行穿梭而去。忽聽蕭聲陡轉高昂,似是穿破濃濃雲霧,刺入雲霄。領頭的一圈毒蛇募的擡起三角頭顱,如離弦之箭,電射而出,發出連綿的咻咻咻之聲。
寧楓冷冷一笑,這點攻擊,倒也難不住玉嬋仙子,他凝神觀看,想要探出這些神秘人究竟是何身份?但玉嬋仙子保護受傷弟子,竟沒有出手,反而是從衆女中央又閃過一道碧綠色光芒,在空中劃過優美弧線,頓時那些衝上來的毒蛇紛紛被斬爲兩截,身首異處,腥臭撲鼻的毒血散落在草地樹根旁,頓時那些青翠欲滴的花草瞬間枯萎,化作焦黃。
寧楓見狀心頭一喜:“想不到玉嬋仙子身旁還有修爲如此高強之人,自己之前真是白擔心了!”轉頭看去,卻見一黃衣青年從衆女中走了出來,其身高八尺,斜眉入鬢,雙目炯炯,舉止從容鎮定,臉上掛着一絲淡淡的微笑,隱隱中竟有一股王者氣息散發出來。他腰間斜掛着一柄鑲嵌有七顆寶石的長劍,雍容華貴,尚未出鞘,便能感受一股凌厲逼人的雄渾之氣。
“這男子衣着華貴,修爲又高,一定大有來歷!怎麼我在神都之中從來沒有見過?”
寧楓正自詫異間,卻見黃衣青年上前一步,手握劍柄,笑着說道:“各位既然知道我們是望月神宗的人,能否看在武皇和赤天國師的面子上,放我們一馬,今日之事,我們絕對不會追究,只當從沒有發生過,如何?”
剛纔出招使出詭異妖火的紅衣大漢聞言冷笑道:“嘿嘿,武皇和赤天國師不過是兩個娘們兒,能有什麼面子?況且我們今天等的就是望月神宗的人,如果你們放下刀劍,乖乖投降,或許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神宗衆女聽聞他們詆譭武皇和宗主的名聲,不由怒火更盛。但黃衣青年卻是面不改色,似是早有預料,仍是笑着說道:“這些紅衣前輩出招凌厲,所使的紅色火焰又不懼狂風水靈,應當是火元術法中的紅蓮業火訣吧,傳說此火出自幽冥,物不燼則火不滅,果然不假。”
那紅衣大漢聞言一愣,嘿嘿冷笑,顯然已經被說中。
黃衣青年又朝那金衣女子說道:“這位金衣服的姑娘,擅使不爲正道所容的御獸術,但顯然對這南疆叢林中的毒蛇還不太熟悉。我看剛纔毒蛇遊過你腳邊的時候,有幾條不知好歹,咬了姑娘的玉足,但傷口處卻瞬間生出金色的火焰,不僅將毒蛇燒爲灰燼,傷勢也復原如初。能有如此威力的火靈道術,一定是造化金焱訣了!”
寧楓見黃衣青年昂首而立,鎮定自若,隨手擋開毒蛇和神秘人的連番攻擊,眼眸中沒有一絲懼色,反而是侃侃說着神秘人所修的功法和特點。寧楓瞧在眼中,心底大爲欽佩,心道:“這人器宇不凡,膽識過人,若是有機會,倒是可以結交結交。”
正思慮間,卻聽那紅衣大漢冷笑道:“你既然對我們功法如此熟悉,那肯定是對我們的來歷也瞭若指掌了?”
黃衣青年笑道:“不敢,但若在下所猜不錯的話,各位應當便是魔教赤炎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