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下旨召趙宣入宮,而他被帶到御書房後,燕帝並無開口說話,只是坐在書桌之後審閱着奏章,眉頭的川字如刀刻般顯眼,臉上的溝壑更加深重。不時的咳幾聲,整個人顯得更加蒼老。一個時辰之後,燕帝合上最後一本奏章,身子疲憊前傾,雙手搓動着臉龐,微微閉目,用手捏着眉目之間。王瑾遞過溫度適宜的花茶,隨後站到燕帝身後,輕輕的揉捏起來。
燕帝用茶水溼潤着乾燥的喉嚨,餘光看向行禮之後,就站在那裡沉默不語,不煩不躁,嘴角帶有溫和笑意的趙宣。聽着趙宣不時的咳嗽音,燕帝更加滿意的點點頭,輕笑道:“冷靜了?”
“咳咳。”趙宣手遮住脣咳嗽兩聲,擡頭望向燕帝,問道:“皇帝不能有朋友?”跟白晟昨晚相同的問題,但不同白晟的憤怒,聲音淡然平和。
燕帝眼中流露出一點失望,隨後端詳着趙宣年輕的面容,釋然笑道:“晟兒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當然,也很機靈乖巧!”
燕帝想起白晟平時的表現,寵溺的笑道:“從讓他陪你一起住進東宮開始。我相信他早就已經猜到,你總會成爲太孫,並且會是我之後的皇帝!所以,他需要保護你!而你也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想到白晟,想到這些年來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日子,趙宣泛起喜悅的笑意。
“可是,他沒有敬畏之心!”燕帝溫和的聲音徒然沉了下來,御書房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沒有敬畏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我們是朋友!”趙宣斂下笑容,看着燕帝,堅定的說道。
聽着趙宣那幼稚的宣告,燕帝神色微微恍惚,他多像年輕的自己,不管是模樣、性情,都是如此相像。沉默良久,燕帝沉聲說道:“皇帝沒有朋友!”聲音中帶有複雜,帶有一絲迷惘,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
趙宣依然望着燕帝,臉上露出微嘲,有些憐憫的說道:“你真可憐!”
話音剛落,燕帝身子一僵,雙眼露出懾人的精光,一股浩瀚威嚴籠罩御書房。身後的王瑾猛地擡起頭,駭然的望向趙宣,隨後又被燕帝氣勢所震,手垂在身側,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燕帝右手輕揮,王瑾弓着腰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房中又陷入沉默之中,趙宣依舊平靜的與燕帝對視着,彷彿感受不到那隨時可能被處死的危機。隨後燕帝低沉的說着話,聲音愈加嚴厲,氣氛更加壓抑。
趙宣沉默不語,臉上猶豫、退縮、掙扎,最後臉色恢復平常。流露出溫和的笑意,說道:“我有朋友,他會幫我!”聲音是如此的堅定,如同利劍一般,劈開這沉重壓抑的氣氛。
燕帝剛欲暴怒下旨,後又深嘆一聲,臉上露出濃濃的失望,聲音疲憊的說道:“你想好了?”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燕帝身體靠向椅背,心中的疲倦涌上,心念道:“我終究是老了!”示意趙宣出去。
趙宣細細端詳着燕帝,疲憊的神態,愈加蒼老的面容,有些佝僂的身軀,此時的燕帝再沒有往日雄姿勃發,殺伐果決之態,彷彿成爲一位孤獨無依的老人。趙宣眼中含淚跪倒在地,重重的叩頭三下,隨即站起身來,大步的走了出去。
燕帝環視着御書房,手輕輕撫着靠扶之上的龍形雕刻,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喃喃自語道:“朋友?宣兒,希望你別怪爺爺!”
趙宣站在宮門前,仰視着那巍峨高大,奢華尊貴的皇城。想着自身的遭遇;想着見到白晟的那一刻;想着他因爲落入寒水傷到肺腑,而白晟日夜照顧他的情景;想到白晟不惜暴露自身,也要用玄功救助他;想到……想到很多跟白晟在一起,談笑玩鬧的日子。
“皇爺爺,你根本不懂!”趙宣擦去眼角的淚水,轉過身步伐沉重的走向馬車。
陰沉沉的天空,灰黑色雲片覆蓋在薊都城上。而在這時,一絲絲金線在雲上顯現,雲片愈來愈薄,彷彿積雪融化一般。金色的陽光透過縫隙,照耀到大地之上,隨後,黑色徹底消散,光芒大盛,普照整個都城。
“皇爺爺,就算是要放棄皇位,我也會這樣做,只爲了擁有唯一的朋友。”趙宣停下腳步,望向天空,露出溫潤的笑容。“去楚王府!”趙宣大笑着走上馬車。
雍王府,無處不顯得奢侈華麗,廳角有一排樂師,彈奏着靡靡之音。中央的舞姬,只穿薄薄的輕紗,在樂曲中翩翩起舞。兩袖輕舉,體態婀娜,萬種風情。胸前的兩點嫣紅,和茵茵芳草若隱若現。波浪臀峰,表情誘惑,不時的還發出類似呻吟的喘息聲。
大廳中,兩排坐着七八個人。衆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低頭不語,彷彿不屑於這誘惑場面;有的放浪形骸,醜態畢露;有的表情正經,帶有欣賞的眼光望向場中,可眼底深處的那一抹強烈的慾望,卻無法掩飾。
雍王端坐與上,手持白玉酒杯,不停的喝着美酒,呼吸急促,雙眼通紅盯着場中舞姬。側方小門中,走進來一位青衣小僕,貪婪的看了幾眼,隨後快步走到雍王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雍王通紅的眼眸恢復常態,眼中慾望消逝。想着聽到的話語,細長的雙眼中,不時流露出無情霸道之意。嘴角翹起一抹譏諷,鄙夷的說道:“朋友?白癡!”
左排第二案桌之人,面目通紅,眼中流露出強烈的慾望,彷彿要把場中舞姬身上的那層薄紗扒掉一般。但自從小廝進來,眼角的餘光就看向上方。過了一會,好像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一樣,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譏笑,便繼續看向中央。
此時,樂曲漸漸接近尾聲,舞姬收斂舞姿,站在中央。香汗淋淋,讓本來就有些輕柔的薄紗,貼在身上,無形中更增添一份誘惑。
“好,”只聽有人大聲叫好,隨後眼神熾熱的望向雍王,說道:“此曲繁富華麗,如珍珠搖擊玉片一般,亮麗清脆。王爺莫非是樂神下凡不成?竟能做出如此仙曲!”
“哈哈,”雍王大笑,“只是本王的隨意之作,王大人過獎了。”
“王爺如此謙遜,真乃賢明之主也!能追隨王爺,下官真是三生有幸啊!”
“能有王大人這樣的俊才相助,本王何其之幸!”
“王爺……”
美景誘惑被打斷的衆人,還沒來得及露出不滿,就聽到這段明君遇到賢臣般的對話。暗地裡嘲諷幾句王君浩,便一起恭維起雍王。雍王大手一揮,場中站立的舞姬,分坐到衆人身邊。歡聲笑語,杯酒助興,隨後便是一番賓主皆樂,其樂融融的場景。
太師王歆悠閒的澆着面前嬌豔的花卉,耳邊聽着身後人傳來的彙報聲。王歆放下手中器物,望向雄壯的皇宮,眼中露出回憶,面上浮現出溫馨的微笑。
“大人,我們……”身後之人壓抑不住心中喜悅,輕聲喚道。
“呵呵。”王歆莫名一笑,接着回覆從容悠閒之態,低下頭繼續剛纔未完成的事情,悠悠一嘆,“最是無情帝王家!”
楚王府的作戰室中,一副代表帝國疆域的地圖掛滿了正面牆壁。白閔獨自一人佇立在地圖前,專注的端詳着地圖,面上帶有深深的自豪感。這些疆域,大部分都是由白家人攻佔下來的,而他白家也爲帝國守護了千年之久。
白閔的目光移向代表帝都,代表皇城的區域時,神色漸漸黯淡。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感,有喜悅、有不捨、有憤怒,最後轉化爲濃重的悲哀,輕聲道:“你還會做什麼。”
不多時,薊都城裡極少數真正權勢之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不算秘密的事實。或做出對家族有利決定,或提早安排謀劃,或擔憂國事。種種不一,人間百態,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