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福晉 88、殘廢的男人
凌波這幾天老是滿京城地逛,逛什麼地方呢?逛蜜餞鋪子。
比如現在,她就在恆福記寬敞的店堂裡坐着,面前放着一小盤的話梅。
恆福記是京里老字號的點心蜜餞鋪子,尤其他們的話梅和玫瑰酥,聲名遠播。據說就是宮裡內製的,也比不上恆福記的味道。既然是老字號,總歸是有些秘方的。
恆福記的掌櫃也有眼力,看到店外的馬車,馬車旁的護衛,還有凌波通身的氣派,丫鬟們的穿戴,就知道眼前的是一位貴人。若是伺候的好了,不說生意,於名聲就是極好的,所以就親自站在凌波旁邊候着。
過完年太后就要去盛京了,路途遙遠,車貌勞動,身子疲乏不說,還會影響食慾。太后好歹也疼了她一場,凌波就想着,準備一些蜜餞點心,或是開胃,或是生津,或是充飢,給太后路上帶着吃。
繡書說道:“格格,咱們府裡頭就有專門做點心的,爲什麼還要到外頭來買呢,自家做豈不是更加乾淨?”
凌波無奈道:“我能不知道自家做更乾淨更有心意,只是這會兒上哪裡去找新鮮的黃梅?”
消遣時光的最佳零嘴,當然是話梅。
她原本是想讓府中做點心的師傅做,或者乾脆她自己學了做,但是師傅告訴她,做話梅的原材料是芒種後採摘的黃熟梅子,俗稱黃梅。
黃梅從樹上採下來洗淨後,放在大缸裡用鹽水泡浸月餘,取出曬乾;曬乾後再用清水漂洗,再曬乾;然後用糖料泡醃,再曬乾——如此反覆多次,最後方得話梅。
可是如今已經是冬天了,哪裡還買得到新鮮的黃梅。
府裡頭倒是有一些庫存,是專門做給李榮保的妻子福慧吃的。
福慧如今是雙身子,愛吃些個酸的小零嘴。凌波原想拿府裡頭庫存的話梅送給太后,但是嘗過之後,卻發現師傅爲了迎合福慧的口味,特意做得酸了些。
太后是老人家的,牙關脆弱,禁不得刺激的食物,若是被這話梅酸倒了牙,那不得了。
所以,凌波只好到外頭街面上找好的話梅。
福慧推薦了她幾家京城裡有名的點心鋪子,恆福記就是其中一家。
恆福記的話梅,十蒸九曬,數月一梅,肉厚乾脆、甜酸適度,而且貯存得極好,防潮防蛀,可保存數年不變質。
凌波拈起一顆話梅,瞧着外形就是極不錯的,放在嘴裡咬了一口,果然滿口生津,而且還有一種微微清涼的味道。
她點點頭,露出了笑容,對掌櫃說道:“的確不錯,給我包半斤。”
“啊?是。”
掌櫃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應了,走回櫃檯去。
才半斤啊……
繡書看着他失望的背影,低聲道:“格格既然覺着好吃,怎麼不多買一些,不說自家可以吃,就是太后一人,半斤也是不夠的。”
凌波道:“雖說第一口吃着不錯,但怕多吃幾顆便膩。若是如此,太后帶着,吃不了幾顆就不想吃了,那有什麼意思。況且如今離過年還有好些天呢,買早了,咱們也沒有專門貯存的器皿,若是變了味道,卻是不美。先買一些自己吃着,若是真個好吃不膩,等到臨近太后啓程了,咱們再來買。”
繡書點點頭,這時候掌櫃的已經捧了一隻木盒子過來,盒子裡頭用沙皮紙包了半斤話梅。
由此可見這恆福記的匠心,裝點心的木盒子也是專門定製的,盒子上還印着恆福記字樣的印鑑。
繡書接過盒子,付了錢,凌波起身,正要出店。
這時候門口走進來一主二僕三位妙齡姑娘。
繡書眼睛一亮,說道:“格格,是安珠賢格格。”
凌波聞言擡頭一看,果然是安珠賢。這時候,安珠賢也看到了她,雙方都笑着迎了上去,互相問好見禮。
安珠賢看到繡書手上拿着恆福記的點心盒子,便問道:“買了什麼?”
凌波道:“一點話梅,做小零嘴的。”
安珠賢點頭,說道:“這家的話梅是不錯,其他一些點心也做得極好。我們王府的福晉,就最愛吃這家的酸梅糕。”
凌波聞言,心頭一動,再看安珠賢,果然嘴角微微輕揚。
她招手讓繡書過來,俯耳說了一句話,繡書便點頭,往櫃檯走去,不多時,又多捧了兩個盒子回來。
凌波對安珠賢道:“聽說除了酸梅糕,這家的玫瑰酥也是極有名的,你拿一些去嚐嚐,算是我的一點謝意了。”
安珠賢微笑道:“那就多謝了。”
她示意丫鬟把繡書手裡的兩個盒子都接了過來,然後攜了凌波的手往店外走。
兩人都有各家的馬車和護衛在店門外等着。
剛出店門,旁邊突然衝過來一人,撞在凌波身上。
“哎呀,你這人”
繡書驚叫一聲,忙將那人推開,可凌波的裙襬上還是沾了一塊污漬。
安珠賢抓着凌波的手道:“沒事吧,可有撞到哪裡?”
“沒事兒。”凌波搖搖頭。
衆人這才都把視線轉移到撞了她的那人身上。
只見一個極爲瘦弱的男人,因被繡書推了一把,摔倒在地,頭上的辮子散亂,將臉遮住大半,穿着一身漢人書生常穿的長袍,舊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頭上、臉上、身上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污泥,彷彿剛從泥地裡爬出來似的,顯得十分腌臢。
凌波看的比較細,發現他雙腿彎曲的程度有點異樣,看他不停掙扎卻始終爬不起來的樣子,只怕兩條腿都有傷或者有殘疾。而且她還注意到,男人原本拄了兩根簡陋的柺杖,在撞到她的時候,柺杖飛了一根,被繡書推倒後,另一根也飛了出去。
繡書惱怒地皺着眉,對那人喝道:“你這人怎麼走路不長眼睛”
那男人只是低着頭,以手撐地,想要爬起來。
這時候旁邊傳來喧譁聲,似乎有好幾個人呼喝着往這邊跑來。
男人聽到聲音,立時顯得慌亂起來。
“在這裡在這裡”
三個短打扮的漢子一路跑來,看見了那男人,立時吆喝着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罵道:“你個死殘廢,住店竟敢不給錢,給我往死裡打”
三人立時對他拳腳相加,砰砰啪啪,那男人整個身子都縮在地上,也不知道捱了多少拳。
凌波和安珠賢都退回店門口,兩家的護院都圍上來將她們護住。
三個漢子圍毆一個毫無抵抗力的男人,引得街面上的人都圍觀過來。
安珠賢皺起了眉,對凌波道:“這人雖然住店不給錢,可也用不着這樣打吧,不怕出人命。”
凌波也覺得不妥,對繡書耳語了幾句。
繡書走出人羣,大叫道:“住手不許再打了”
那三個漢子兀自不理會,仍然在毆打那男人,甚至還用撿回來的兩根柺杖,不停地抽打他。
繡書十分不悅,急的跺腳,旁邊兩個富察家的護衛便衝出去,三拳兩腳把那三個漢子撥在一邊。
“你們是什麼人,幹什麼多管閒事”
其中一個漢子叫囂着。
繡書冷冷道:“這人不就是欠了你們店錢麼,用得着往死裡打?”
“這個死殘廢,在我們店裡住了十來天,還讓我們掌櫃的幫着請大夫看病,結果不僅湯藥費出不起,連店錢都一分沒付,今天早上,他還敢偷跑,這種人沒臉沒皮,打死又怎麼的?”
繡書怒道:“就算他作奸犯科,也自有官府做主,哪裡由得你們草菅人命”
那漢子向那男人吐了一口道:“那他欠我們的店錢怎麼算?”
繡書冷哼道:“他欠你們多少錢,我們替他還。”
“你們?”那漢子朝她看了一眼,又朝她身後的凌波安珠賢等人看了一眼,意識到對方都是身份高貴的千金小姐,立時便心虛了,只說道,“不多不少,剛好十兩銀子。”
繡書不屑道:“我道有多少,不過十兩罷了。”
她是富察家的丫鬟,平時見到的非富即貴,然而十兩銀子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已經是一筆鉅款,那男人也不知看了什麼大夫,用了什麼藥,竟然欠了這許多銀錢。
繡書也沒說什麼,掏出兩個五兩重的銀元寶,扔給那漢子。
那漢子看果然是十兩,便沒再說什麼,召喚了兩個同伴,拎着那兩根柺杖,罵罵咧咧擠出人羣去了。
圍觀羣衆見無熱鬧可瞧,鬨然一聲都散了。
繡書走到那男人面前,將兩錠銀子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男人癱坐在地上,一直低着頭,見到銀子,詫異地擡頭看了繡書一眼。
繡書說道:“我們家小姐看你可憐,所以才幫你還了債,這是十兩銀子,你拿着過活吧,可別再欠人家錢了。”
男人聽了她的話,又朝護衛身後的凌波看去。
凌波和安珠賢站在臺階上,地勢高,他得擡起頭看,一時散亂的頭髮往臉兩邊滑去,露出了大半張臉。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啊,瘦的只剩皮包骨頭,兩頰的顴骨高高突出,顯得尖利單薄,嘴脣沒有一點血色,還有幾條幹裂的血河,眼睛中更是不滿血絲。這張臉,一定承受了許多人生的痛苦滄桑,否則不會憔悴到這種地步。
看到他的臉,尤其是眼睛,凌波和安珠賢都莫名其妙地心頭一動。
這人,似乎有點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