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夫婦忍着雙腿的疲軟,相互扶着起身,茫然無措地望着迎面向他們走來的孩子。
他們被人告知自己的孩子是被貝勒爺所害,卻一直沒有見過這貝勒爺的廬山真面目。
看着眼前的孩子,夫婦二人腫脹的雙眼又忽然酸澀起來,若是他們的二虎還在,也和這個孩子差不多大了。
當趙二虎的爹,認出靈位上的字後,整個臉色忽然間變得煞白。越過眼前的孩子,將目光緩緩掃向馬車旁的女子臉上,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瞧着這仗勢,趙二虎的娘忍不住往自家相公的身後躲了躲,低聲問道,“當家的,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塊排位上寫的都是啥字呀?”
趙二虎的爹反手拍了拍妻子的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安撫道,“別怕,咱們是來替二虎討回公道的,他們不敢對我們怎麼樣。”
說完,便深深吸了一口氣,來壯膽。
熟料,捧着牌位的孩子走在離他們還剩幾步之遙時,忽地頓住了腳步,接着沒有半點遲疑地雙膝跪地。
“愛新覺羅 永璜特來向您們二老請罪,還請二老讓趙二虎早日入土爲安!”
永璜帶着愧意的聲音忽地響起,讓趙氏夫婦瞬間傻了眼。
這……愛什麼 永璜的是誰呀?
正當這二人發愣之際,常祿忽然急匆匆地朝大理寺內趕來出來。
看着同心,急忙領着衆人雙膝跪地,“微臣常祿參加皇后娘娘!微臣不知娘娘駕臨,有失遠迎,還請娘娘恕罪!”
同心將目光緩緩轉向身旁的常祿,微微擡手,“不知者無罪,常大人快快請起。”
擡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常祿緩緩起身。
可大理寺內的人以及圍在大理寺周邊的百姓,還有不遠處的趙氏夫婦紛紛跪倒在地。
嘴裡還念着‘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同心與常祿對視了眼,常祿急忙吩咐自己的屬下以及周邊的百姓起身。
同心徐步向跪倒在地的趙氏夫婦,抓住二人顫抖的雙手,親手將他們扶起。
隨即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垂着腦袋的永璜,對二人歉疚道,“他便是本宮的孩子,貝勒爺。”
此話一出,趙氏夫婦的眸底瞬間閃過一抹詫異,很快又被憤恨所代替。
趙二虎的爹情不自禁地握緊了雙拳,而趙二虎的娘頃刻間也是淚如雨下。
同心緩緩退後了幾步,毫無徵兆地跪在了他們的面前,哽聲道,“是本宮教子無方,害死了你們的孩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永璜他難逃罪孽。可你們也爲人父母,知曉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本宮作爲永璜的母親,希望你們能夠給孩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見皇后下跪,衆人紛紛臉色鉅變,常祿急忙跑過來,跪在同心的身旁,低聲道,“娘娘,您是一國之母,怎麼可以跪一個百姓,這……這有失體統啊!”
聽了常祿的話,趙氏夫婦更是心底一驚,腿軟得幾乎無法直立,可一時間又不知該說怎麼好?
民向來不與官鬥,可是當孩子死後,他們也沒有活下去的念頭,又加之有人不斷地慫恿二人,便打算在一死了之前,爲孩子討回一個公道。
可是……可是事情並非預料中一般,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驚動皇后親自前來乞求他們原諒。
周圍的人見皇后跪下,他們也不敢再站着。
只有趙氏夫婦相互扶着,一臉無措地望着周遭。
同心聽了常祿的話,非但沒有起身,反而正聲道,“此刻,我只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孩子犯了錯,理應由我來承擔,常大人你無需再勸。”
聽了這話,常祿也無話可說,只好隨她跪着。
見皇額娘爲了自己向別人屈尊下跪,永璜更是心如刀割。將手中的靈位放在一旁,對着趙氏夫婦一邊磕頭一邊乞求道,“都是永璜的錯!請您們原諒!永璜錯了!請您們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一聲聲額頭與地板撞擊的聲音響徹在衆人的耳際,有的人忍不住擡手擦淚,甚至還有人小聲的說,“貝勒爺還是一個孩子,既然已經知道錯了,就原諒他吧。”
見着此情此景,說趙氏夫婦心中沒有半點觸動也是不可能的。
最終趙二虎的爹,搖了搖手,哽聲道,“罷了罷了,民鬥不過官,你們是皇子,是皇后,我們……我們都鬥不過。”
“嗚嗚……二虎……”趙二虎的娘跪在趙二虎的屍體旁,響起了淒厲的哭聲。
同心的心也揪作了一團,她只是想來求他們原諒,可是此刻,彷彿成了她用皇后的權利逼他們就範了。
茫然無措之際,一個俊朗的男子忽然走到的她的身旁,彎腰扶起她的身子,溫聲道,“子不教,父之過,夫人總是愛替爲夫操心。”
同心詫異地擡眸,只見弘曆脣角掛着溫潤的笑看着自己。
他怎麼來了?他不是還吩咐自己出宮當心些嗎?
其實弘曆一直暗中跟着他們出宮的,當看着妻子親自下跪乞求趙氏夫婦原諒之時,他的心有多痛。
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他操心了天下事,獨獨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孩子。
當孩子闖了禍,還要讓妻子出面承擔,讓他這個大清的皇帝情何以堪。
身邊的常祿瞧見男子,臉色也突然驟變,急忙磕頭,只是這“皇”字還沒有說出口,弘曆立馬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立馬閉上了嘴。
很快從弘曆身後,又走出一個男子,緩緩朝屍體旁的趙氏夫婦走去。
同心募地瞪大雙眼,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放走的周少卿。
爲何他會和弘曆在一起?
弘曆對上同心疑惑的目光,挑了挑峻眉,彷彿在說,你做的那些朕都知道,朕一直不說穿,只是因爲朕相信你。
同心默默低下頭,這人實在太腹黑了,一直都被他矇在鼓裡。
這邊,周少卿走近趙氏夫婦後,對二人溫聲勸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都看開一點。”
他們瞧見來人是周先生,先前的憤慨與悲傷都稍稍收斂了一些。
周少卿接着言道,“是不是一個差不多四十歲的男子向你們說,二虎是貝勒爺害死的?”
夫婦二人聞言後,倏地一愣,接着又齊齊點了點頭。
周少卿皺了皺眉心,道,“其實那人是貝勒爺身邊的太監,趙二虎也是他誘騙貝勒爺害死的。”
“這……”趙氏夫婦皆是一驚,隨即又斂下眉頭,心裡琢磨着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話。
可是……周先生是好人啊,上次家裡拿不出銀子給二虎交學費,是周先生幫他們的。還有周夫人,村裡的人有些病痛,都是周夫人去山上挖的草藥救治他們。
所以……他們對周先生的話應該是信的。
周少卿繼續說道,“可這無論如何,二虎都是因爲貝勒爺而死,貝勒爺聽信讒言,識人不清,也確實逃脫不了罪責。皇上已經決定要下罪己詔,希望百姓們原諒他的教子無方。”
聽了這話,同心心裡也忍不住一陣觸動,身旁這個男人做什麼事情永遠都不會同她商量。看着他面上冷冰冰的,其實對自己的孩子也是疼愛的緊。
要是他再對永璜他們在慈祥一些,或許孩子們就不會那麼怕他,永璜也不會輕易被李幾威脅了。
弘曆悄無聲息地握着同心的手,旁人有眼力勁也知曉膽敢握住皇后娘娘的手,除了皇上還會有何人。
可是皇上不擺明身份,衆人也沒有默契地不點破。
也對,若是擺出了皇上的身份,那豈不是又成了用身份逼迫趙氏夫婦妥協了。
其實一開始弘曆也不打算現身,一切都交給周少卿處理的。可是看着妻子那麼委曲求全,他也做不到那麼淡定了。
周少卿見趙氏夫婦抿脣不語,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弘曆,又緩聲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若你們執意要爲二虎報仇,皇上也定能秉公處理。”
話音剛落,跪在地上的永璜,心下一顫,他怕死,真的很怕!
皇阿瑪真的會殺他嗎?
放在弘曆手中的纖手也忍不住冒出了些許冷汗,想要掙脫他的手,再去向趙氏夫婦求情,弘曆卻緊緊握住她的手,對着她搖了搖頭。
同心心急如焚,可弘曆卻是神情自若。
從方纔趙氏夫婦眼中的恨意,同心就知曉這二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趙二虎的死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若是他們真的要永璜償命,弘曆便真的要殺了永璜嗎?
這答案,對同心而言是茫然的。
可對弘曆而言,卻是肯定的。
即便此人是他的孩子,他做得到這般狠絕。可是面對同心,他還是心軟了,他見不得她哭泣難過。
忽然間周遭變得一片寂靜,趙氏夫婦朝弘曆這邊望了過來,盯了一眼神采飛揚的男子,周身透着的霸氣,他們紛紛又錯開了眼。
弘曆更強勢地將手環在同心的纖腰上,爲了心兒,他又不得已用了皇權。
沉默了許久,趙二虎的爹終是開了口,“孩子他娘,咱們將二虎帶回家吧,外邊天冷,孩子受凍了。”
永璜倏地起身,將牌位捧起,走向他們身邊,“讓我和你們一起送二虎回家吧,二虎雖然不在了,以後就由我來替二虎盡孝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