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補記墓誌銘

雍正皇帝大行,諸朝臣見證之下取正大光明匾額後建儲匣,而後着人去內務府取當初密封的詔書。

頭一道聖旨,傳位於四皇子弘曆;第二道聖旨封三大輔政大臣,並因《聖祖仁皇帝實錄》之功使保和殿大學士張廷玉入太廟,享萬世香火。

衆臣在重重重兵把守之下,於圓明園正大光明大殿之下叩拜新帝,戰戰兢兢者有,欣喜若狂者有,哀慼滿面者有……

衆生百態,悉入張廷玉眼底。

他只漠然轉頭回首,在血色殘陽籠罩之下,踏出宮門,像是他當年高中狀元自紫禁正門而出一樣,也像是他當年拉着顧懷袖沾滿鮮血的手掌出來一樣……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幻想着這一日。

然而真正等着達成了,又覺得掌心裡什麼也沒有。

張廷玉,保和殿大學士,軍機大臣,人道一聲“張相”。

他這一隻手,何嘗不宰執天下?

然而就像是所有的皇帝一樣,他們到了那一張龍椅上也不過是永恆的孤獨,張廷玉回頭這樣想想,他擁有的東西似乎也不那麼多。

上前去拉着顧懷袖的手,與她一道緩步而出,像是許多年站在紫禁城厚重的陰影之下回望一眼,有一種滄海桑田、斗轉星移的恍然之感。

回首,已是半世艱辛。

顧懷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他們從長安街過來,一路看着快馬馳報皇上大行的消息,每個人的臉上都透出一種難言的錯愕,緊接着又變成那種十分刻意的傷悲。

這種悲切,從顧懷袖的心裡漸漸散發出來。

她拽住了張廷玉的手指,嗓音沙啞地問他:“以後呢……”

張廷玉沉默了許久,回頭來,站定,手指從她鬢邊霜白的發上撫過去,指腹間觸及了幾分冰雪顏色與冰雪溫度,讓他那已經布着皺紋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將她頭上華貴的珠翠摘下,而後扔在地上,點翠牡丹銀簪花,白玉如玉錦瑟橫釵,紅珊瑚耳墜……

一件一件,全部扔在地上。

他道:“先回家。”

事情已經與顧懷袖所知的不一樣了,不過知道或是不知道,也沒有什麼區別。

她儼然昔日素面朝天模樣,鉛華褪盡,跟着張廷玉一路走回去的時候,只覺得從容鎮定,一身輕緩。

張府還是舊日模樣,可山河已換了新主。

新帝登基並沒有七年前胤禛登基時候那樣的艱難,也沒有什麼人反對,因爲他的登基名正言順,甚至其實也很少有人去追究皇帝的死因。

事到如今,看着總覺得淒涼。

張廷玉忙上忙下,顧懷袖卻依偎在錦被裡,抱着手爐,作了好幾夜的噩夢。

這一生,何嘗不是一場噩夢?

顧懷袖照鏡子的時候,便看見美人如花而年華已老。

黎明時分天還很暗,她坐在熹微的晨光裡,聽着外面或有或無的悲切的聲音,想起自己這一輩子見過的那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事,他們每個人的面貌都從眼前劃過,像是走馬燈一樣。

聞說鄂爾泰、李衛、田文鏡等人都來京城了,原本也是抵近述職的日子,倒正好趕上舊主的去日。

在看見日頭出來,照在她妝臺前的時候,顧懷袖陡然生出一種迴光返照之感。

昨日夕陽已沉,今日之日可復爲昨日之日?

細密的象牙梳上,沾着一根白髮,顧懷袖將白髮纏繞在自己的手指上,便想着年華從指間老去,一日一日。

她微微的一笑,卻覺得後半生如何,都無關緊要了。

正如她在四爺駕崩前所言,她的餘生都將在懺悔之中度過。

張廷玉是否如此,誰也不清楚。

新帝是個看似和善的人,年紀輕輕,還需要大臣們輔佐,不過因其早年曾得康熙爺的喜歡,所以格外聰慧。

寶親王弘曆,如今的乾隆,甫一登基,便平凡了數樁冤案。

從戴名世到錢名世……

新帝聲稱斷不該有文字獄之禍,且着令刑部受理由浙江總督李衛遞上的一樁陳年舊案,是爲康熙初年江南大鹽商沈天甫反詩滿門抄斬一案,乃爲冤案,着令給沈家平凡。但雍正爺時候處理沈恙冤案,此人罪大惡極,冤過相抵,只許給沈家亡故者重修陵墓,以示新帝恩典。

冤案平凡那一日,天氣很好,李衛宣讀了詔書,而後遣退衆人,將聖旨遞給沈取。

沈取看了,也不過是直接扔進爐火之中:“人去萬事空,當年的冤案,原本便是爲帝者難容沈家勢大,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誤斷,也不過是爲皇帝背黑鍋……”

李衛默然無語,也並不說話,只看見年紀老邁的鐘恆坐在一旁,看着手裡的賬本,鬢髮斑白,目光之中透着一種難言的渾濁,彷彿無神。

沈恙出事,而他隨從之人近乎無事,鍾恆現幫沈取打理着手裡的事情,也算是能頤養天年。

不敢上去拜見,李衛退走。

離開萬青會館之後,他又經過了齊雲齋。

這齊雲齋已經有許久了,歷經有三朝,如今竟然摘了牌子。

李衛叫人壓了轎,他停下並非因爲齊雲齋如何,而是因爲顧懷袖穿着一身素淨的淺青色衣裳,站在齊雲齋外面。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李衛彷彿看見顧懷袖身前身側還站着兩個男人,一個是隆科多,一副紈絝子弟模樣,一個是年羹堯,略帶幾分英豪之氣,似乎正在談論着什麼計策,幾人笑了一聲。

而後,李衛眼前一花,這場景又消失過去。

站在齊雲齋面前的,只有顧懷袖一個。

不知不覺,李衛已經走上前去,啞着嗓音喊了一聲“乾孃”。

這裡只有顧懷袖一個人了。

她定定看着齊雲齋堂中簾後,又看看被人取下來的匾額和拆走的木櫃,默然無聲。

幾個雜役有些不明白,看這婦人穿戴雖素淨,卻一望便知不是什麼普通人,旁邊更有一個穿着一品官服的青年男子站在旁邊,恭恭敬敬喊乾孃,真真是要嚇死個人。

哪裡來的大人物?

有人小聲嘀咕:“巧姑姑以前是宮裡的宮女,伺候過那個時候皇后娘娘的,約莫是以前認識的人吧?”

“嗐,巧娘都死了……”

聽見這些人的議論,顧懷袖似乎終於有些回過了神。

她一擡手,李衛遞過自己手臂去,讓她搭上,便慢慢迴轉身。

也不說話,顧懷袖擡頭看看天,心裡卻永遠只有那一日的夕陽豔影。

曲終人散,宴席不再。

上轎,李衛看外面轎簾落下了,纔給旁邊的轎伕打個手勢,讓他們先走。

新皇與上一個主子不一樣了,才一上來就廢了先皇不少的條例,倒是軍機處跟奏摺制度都留了下來。不過朝堂上參劾保和殿大學士張廷玉的摺子也多了起來,畢竟前朝張廷玉給雍正爺辦事,抄家滅族的事情做了不少,更有不知道多少昔日榮華富貴之人一朝衣衫襤褸,淪爲階下之囚。

沒有雍正的鐵腕,新帝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法子來籠絡人心。

好在府庫的虧空早已在雍正爺在位的時候,就被填補出來,更抄了一個昔日的沈鐵算盤,國庫充盈,竟然達到這幾十年來最巔峰的狀態。

到底雍正是不是一個好皇帝,似乎只有留給歷史來判斷。

然而……

什麼又是歷史呢?

歷史,就是顧懷袖此時此刻所站的洪流,她一個人,被挾裹着浩浩湯湯地走,可實際她不過一隻螻蟻。

張廷玉的日子並不怎麼順當,不過作爲少有的幾個三朝元老,連馬齊也去後,他便成爲文臣之首。

昔日的熹妃如今成爲了太后,也開始享受起尊榮來……

天下,在經過雍正一朝的陰慘之後,似乎一下走向了太平。

可顧懷袖眼底,已然是日薄西山,迴光返照。

山河日下,總要留些最後的臉面。

她與張廷玉,是在幾年之後的一個早上離開的。

京城張府不慎着了大火,一夜之間燒了個乾乾淨淨,雍正時候先皇曾說要賜予新宅院,可張廷玉沒有受,便是舊府邸一隻住到如今。

張府着火前一日,張廷玉便遞了摺子乞休,乾隆留中不發。

次日晚上,他一把火把張府燒了個乾乾淨淨,又遞了摺子,說是天降不祥之兆,微臣老病,乞歸故里,安享晚年,乾隆再留中不發,並撥給新宅院。

新府邸依舊在內城,張廷玉看着小皇帝心裡不大痛快,再遞了摺子,便直接掛印走人。

傳聞那一日,先皇放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詔書,就被張廷玉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府門前,橫在大門上,無一人敢上去叩門。

張廷玉走得堂而皇之,大膽至極,可滿朝文臣竟然沒有一個敢吱聲兒,便是連最憤世嫉俗的言官也不敢參劾張廷玉。

他主持多科會試,桃李滿天下不說,李衛等人也與他有過故舊,更別說早年其筆鋒犀利堪比刀劍。

翰林院如今還在張廷玉手裡,前一陣參劾張廷玉的摺子很多,可過不多久,那些參劾張廷玉的人就被翰林院清流連起來給參了。

張廷玉的地位越是穩固,乾隆心裡就越不舒坦,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只是張廷玉資格太老,地位太高,偏偏沒人能動。

若乾隆早早對張廷玉下手,反而會落得一個苛待前朝功臣的罵名,這不跟先皇一樣了嗎?所以乾隆也是頗爲頭疼。

這一下倒好,張廷玉自己走了,雖然差點讓乾隆氣得叫人誅他九族,可最終還是考慮到張廷玉在朝中的門生,以及鄂爾泰的建議,索性給了張廷玉恩典。

李衛是張二夫人的乾兒子,可鄂爾泰卻是先皇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乾隆並不知鄂爾泰也與顧懷袖有關。

於是,張廷玉安然自運河而下,沿途商船繁盛如昔日,到銅陵之時又是秋將盡。

桐城依稀昔日模樣,三山環抱,風光秀美。

顧懷袖懶懶倚在他身側,看着車簾外龍眠山綿長起伏的曲線,薄薄的霧氣將山林籠罩,升騰起來,淅淅瀝瀝的秋雨也下來了,一時寧靜至極,只聽得見噠噠的馬蹄聲。

“你這三朝元老,殺了兩代帝皇,我看現在那個也不是個心術正的……”

“天下帝王,有幾個心正?”

張廷玉不大想管了,雖也動過將小皇帝掐死的心思,可未免也太驚世駭俗。

他微微地一笑:“昔年父親讓路於我,如今該我讓路給他們了……”

說話間,馬車已進了城。

桐城秋雨連綿,張廷玉這邊卻與顧懷袖搬到了山上住一段時日,山居秋暝,格外清淨。

他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來細細數各自半生的風雲浮沉。

就在一處小山頭上,幾間陋室,或捧書而讀,或伐木製琴,或聽松風,吟竹曲……

但將那浮名,換過淺唱低吟,又覺野心到了頂,終又迴歸安靜。

皇帝坐擁過了江山,才覺得當江山不美;宰輔宰執過天下,方感到天下難治。

張相人越老,看着卻越多幾分竹林隱士風流之趣,只靠窗雕着一片竹篾,神情專注。

他似乎雕到什麼要緊處,又漸漸停下,將手中的刻刀與滿桌的竹屑都放下,略一斂袖,卻朝着祖廟處去。

一座座的墓碑,一篇篇的墓誌銘。

顧懷袖瞧見他身影,只將手裡一本書放下,起身來到他案頭前,便將那一片細如竹籤的竹篾一撿。

風吹來,顧懷袖手心微冷,便將這一片篾條竹籤放回案上。

青翠的竹,山色微黃,霧氣籠罩,卻是日暮。

竹籤上刻着一行蒼勁渾厚小楷,靜躺於案頭。

不忠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不賢難得糊塗人張公廷玉……

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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