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遠寺是風翎赫赫有名的寺廟,裡頭的得道高僧常年奔波於皇親國戚的各大祭祀。
也不知道林嶽山這次用了什麼法子,把他們給請來了。
足足六個和尚,兩側各三個,身披明黃袈裟,端坐於蒲團上,手中撥動着佛珠,閉目誦經唸佛。
儀式開始後,哭喪聲停歇,四周極靜。
唯有林嶽山被簇擁在正中,直挺挺地跪在棺槨前,時而哭喪幾聲:"爹,你放心的走吧!”面上裝模作樣地擠出幾滴眼淚。
葉梓心小心謹慎地在人羣裡來回張望,確認沒有喻崢的身影后,才放鬆下來。
轉眼烏雲壓頂,天邊“轟隆"一聲,霎時暴雨如注。
景物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堂內更是陰沉無光,伴着嗡嗡的誦經聲,壓得人喘不過氣,連同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葉梓心一刻也不願多呆,想着此刻那林嶽山纔是主角,無人注意,便躡手躡腳地從人羣裡退了出去。
一路小跑過庭院,徑直入了長廊。
雖落了雨,依然悶熱不已,見四下無人,她便隨手脫掉淋溼的粗麻外衫,只着一件輕薄的裙襖,擼起袖子,露出兩截修長雪白的手腕,擦額上的雨水。
長廊外是一處四方池塘,小荷已露尖尖角,雨水沿着檐角不斷滴落,在池中漾出圈圈漣漪。
她正望着出神,渾然未覺此時不遠處有人正緊緊盯着自己。
與林嶽山作別後,喻崢並未着急離開,反是耐心至極地候在角落。
如一個蟄伏已久的獵人,終於盼來了那隻乖乖走向陷阱的獵物。
他目光如炬,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伺機而動,把魔爪伸了出去。
“這位姑娘,瞧着着實眼熟,我們是不是再哪裡見過?”
雨聲淅瀝,少年的聲音溫柔如風,卻吹得葉梓心汗毛倒豎,心中一凜,條件反射般地轉過身去。
眼熟你大爺!
真是大白天的見鬼了,這小子還真是陰魂不散!
不過聽他那口氣應未認出自己來,那他這是在做什麼?
光天化日下勾搭姑娘嗎,實在太厚顏無恥了,且用的還是如此爛大街的招數。
眼前是白牆,身後少年則霸道地橫在路中,顯然不讓她離開。
在縣衙動手,實屬下下策,葉梓心權衡利弊,只好與眼前人周旋。
她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氣後,掐着嗓子,嗓音嬌柔又造作:“這位公子定是認錯人了,奴家從未見過你!”
似是早已猜到她會這般說,眉目隱着笑意,喻崢並不急躁,循循善誘道:“不如姑娘轉過身來,有沒有認錯,答案自會揭曉!“
登徒子!還想看她的臉!臭不要臉!
葉梓心思緒飛快,咬牙切齒道:“可是奴家貌醜!怕是會礙了公子的眼!”
說到“醜”的字時候故意拔高聲音,心道自己都這麼說了,識趣的人怎麼也該知難而退了!
喻崢卻得寸進尺,步步緊逼,拍了把自己的胸脯,露出一副要慷慨就義的的樣子:“本公子不怕瞎,來吧!”
再不要臉這件事情上,葉梓心甘願退居第二,把第一的寶座讓給眼前人,輸的是心服口服。
雨勢漸弱,池塘水面上映出一張煙熏火燎的臉,額上鼻尖處皆是點點黑灰。
葉梓心還來不及把臉擦乾淨,她這副鬼樣子,怕是連葉聞一時半會都認不出來,想着或許能矇混過關,也不再遮遮掩掩,大方轉過身去。
看清她的面容時,喻崢不由瞪圓了雙目,被嚇了一跳。
烏漆嘛黑的小臉宛如包公在世,眼角下還沾着些許水漬,蜿蜒出兩條長長的黑印子,醜是真的醜!
嚇不死你,老孃名字就倒過來寫!
葉梓心呲牙咧嘴,漆黑的皮膚襯得一口白牙格外扎眼,那股子得意勁幾乎快從眼角眉梢溢出來。
可不過須臾,就怔忡在原地,面露驚訝。
原以爲少年會被嚇得不輕,怎料他竟上前一步。
臉頰猝不及防被一雙瓷白修長的手給捧住。
冰涼的指尖貼着肌膚,卻似火般瀰漫開來,燙得她面紅耳赤。
她想要逃,他卻未讓她得逞,加重手中力道。
身子踉蹌兩步,她被迫抵在身後的樑柱上,沒了去路。
整個人被圈在少年有力的雙臂間,擡頭就看到那雙緋色薄脣勾着好看的弧度,再往上是含笑的眼眸。
微風把一道磁性低沉,夾着寵溺的聲音送到耳邊。
“小傻瓜,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髒!”
“轟隆!”
葉梓心大腦一片空白,分不清是外頭打雷,還是心中鼓動的聲響!
只覺心臟跳得飛快,似要破膛而出!
喻崢不動聲色地捧着她的小臉,下一秒竟捻着衣袖,不緊不慢地給她擦拭臉上的塵垢,動作無比輕柔。
眼波流轉在她的面上,一點一點,細細描摹她的五官,耐心至極,彷彿在擦拭一件珍寶。
她卻像一尾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魚,煎熬難耐,呼吸越來越急促。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這小子的腦子是被門夾了,還是吃錯藥了!
葉梓心思緒混沌,直愣愣地呆立着,幾乎忘了反抗,任由他對自己“爲所欲爲”。
喻崢滿意地看着那一寸寸肌膚緩緩染上嬌豔的紅色,脣角笑容更甚:“這樣,果然好看多了!”
可下一瞬,面色卻陡然一變,狠狠揪住她臉上的肉,來回揉搓。
“你幹什麼!”痛感讓葉梓心瞬間清醒,狠狠拍掉他的手臂。
他溫柔的眼神如墨般深沉,口氣像是凱旋而歸的戰士,再對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總算讓本少爺逮到你了!”
原來他早認出她的身份,那這算什麼,明目張膽地戲弄她嗎!
一想起先前自己的方寸大亂,葉梓心只覺顏面掃地,羞憤難當!擡腳就狠狠向眼前人踩去。
“哎喲!”喻崢跳起來,痛呼怒罵:“你這個瘋女人!”
葉梓心不想與他糾纏,一把推開他,氣急敗壞地飛奔而去。
喻崢根本來不及追,轉身早沒了人影,唯有一塊木質牌子孤零零地落在腳邊。
看清上頭的紋樣後,他緊皺的眉宇忽的舒展而開,拿起它在手中掂了掂。
陣雨來得急去的也快。
喻崢擡頭,先前想不明白之事瞬間如這雨後初霽的天空,明朗起來。
光灑進長廊,斑斑點點,悉數落在他的眸中。
看來又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