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鐵舟直到深夜纔回家,新年期間各種傷病特別多,每天都累得他筋疲力盡。
張三娘給丈夫脫去外套,關切地問道:“今天又出診了?”
範鐵舟點點頭,“橫塘鄉羅員外的父親中午不小心摔斷腿,我去給他接骨,人年紀大了,治傷就特別累。”
“那有沒有順便去看看老三的丈人?”張三娘又問道。
“本來想去的,時間太晚就沒去,哎!陸員外估計熬不了多久了。”
範鐵牛的丈人陸員外大年三十族祭回家時,酒有點喝多了,不慎失足落入路邊水塘,第二天便一病不起,養病十幾天,病情非但沒有起色,反而越來越嚴重。
張三娘也吃了一驚,“有這麼嚴重嗎?”
“我今天上午聽馬醫師說的,陸員外十天前就開始咳血,昨天居然還吐血,估計是肺出大問題了。”
範鐵舟也是醫師,他很清楚肺出問題對病人意味着什麼?
“不會是傷寒吧?”
“應該不是,沒有傳染,不過既然已經到吐血這一步,馬醫師就讓陸家準備後事了。”
範鐵舟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陸員外準備後事對老三意味着什麼,一旦陸員外病逝,他身後那份豐厚家產怎麼可能不讓人偷覷?
想到這件事,範鐵舟就有點心煩意亂,他擺擺手,“不說老三的事情了,寧兒呢?”
“估計已經睡了吧!這麼晚了。”
“那就算了,今天周員外又問我寧兒幫他兒子補課的事情,你有沒有和他談過?”
張三娘搖搖頭,“我和寧兒提過這件事,他說今年要參加科舉,沒有時間替別人補課,他建議可以插進延英學堂上舍生旁聽。”
“那好吧!明天我告訴周員外,確實沒辦法。”
範鐵舟又去看了看女兒,這才燙腳休息了。
........
次日一早,範寧被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
他住在側院,佔地有一畝,一座小花園加上十幾間屋子,目前就只有他一個人住,顯得十分空曠。
這兩年的大部分時間範寧都是住在縣學,只有大的節假日他纔會回家,平時這裡都空關着。
這時,院子裡傳來小丫鬟阿桃清脆的聲音,“小官人,大娘叫你去吃早飯!”
阿桃是阿梅的妹妹,因爲阿梅在範家做使女待遇好,事情也輕鬆,阿梅的父母便將小女兒也送來範家當丫鬟,主要負責給範寧的妹妹洗尿布,收拾房間之類。
北宋中期,在京城官宦人家做小使女,平均每月收入三貫錢,也就是每天百文錢左右。
普通人家稍低一點,每天八十文錢左右。
平江府則再低一點,各縣城大戶豪門的使女,每天收入大概七十文錢,到了下面各鄉鎮,每天就只有五十文,而鄉下更是隻有每天三十文。
張三娘待人比較厚道,都是按照木堵鎮的標準支付工錢,不但吃住和主人一樣,另外每年還會做兩套好衣服。
所以很多人家還想送女兒給範家做使女,但確實已經不需要了。
範寧家還有個僕婦叫做羅嫂,本村人,她每天負責去給範寧的祖父祖母洗衣燒水做飯,晚上則回家照顧孩子。
範寧來到內宅,使女阿桃給他端來洗臉水,又笑道:“大娘讓我給小官人梳頭呢!”
他家的兩個小丫鬟只相差一歲,模樣兒長得很像,一樣的皮膚白皙,一樣的眉眼如畫,清秀可人,但兩人的性格卻完全不同。
阿梅性格靦腆內向,足足過了一年才和範寧說話,而妹妹阿桃卻性格外向大方,範寧第一天回家,她便和範寧有說有笑了。
範寧洗了臉,又坐下把髮梢解開,阿桃一邊給他梳頭,一邊委屈地訴說道:“今天是上元節,大娘給我們放假回家,但爹孃不肯,說我們回家也是吃閒飯,還不如多賺幾天錢。”
範寧也知道,一般冬至、旦日和上元三大節日,僕人都可以放假回家團聚,主家還要照付工錢。
當然,主人也可以不讓家僕回去,但這幾天就得付雙倍的工錢。
阿梅和阿桃的父母不讓她們回家,顯然就是在打這個主意。
範寧笑問道:“聽說你們家姊妹很多?”
“我們家生了五個小娘呢!我是小四娘,阿姐是小三娘,我們下面還有個七歲的小五娘。
我爹爹一心想生兒子,可今年生了一個是招弟,明年生一個又是招弟,後年生一個還是招弟,一連生了五個招弟。
我爹爹逢年過節就衝我們發火,喝了兩杯老酒就哭着喊着說香菸斷絕,對不起祖宗,我娘則整天唉聲嘆氣,我們從小就看爹爹臉色過日子。”
小桃口齒伶俐,說得繪聲繪色,範寧又笑問道:“那你大姐出嫁沒有?”
“說起大姐出嫁,我們姐妹都是一肚子氣,明明大姐和水根哥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我爹爹非嫌水根哥家窮,一心想把大姐嫁到城裡去…….”
阿桃越說越氣,用篦子往範寧頭上重重一敲,範寧痛得一咧嘴,“阿桃,你要是剃臉匠,還不得把剃刀插在我頭上?”
阿桃嚇得連忙道歉,“小官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啊!”
範寧擺擺手,“阿桃,我給你大姐出個主意吧!讓她心想事成。”
“小官人,你有什麼好辦法?”
阿桃知道範寧是神童大賽魁首,是縣學讀書的秀才,比村裡的教書先生還有學問,聽他給自己大姐出主意,她心中頓時燃起希望。
範寧微微一笑,“我給你大姐出兩個主意,第一是跟着情郎私奔去外地,等生了孩子後再回來,生米做成熟飯,你爹爹也沒辦法了。”
阿桃搖搖頭,“這個辦法恐怕不行,我爹爹早就說過,大姐膽敢私奔,水根哥鐵定要吃官司。”
“這個辦法若不行,那就要你大姐的情郎付出代價。”
“可他家那麼窮!”
範寧擺擺手,“我說的不是錢,只要你大姐生下一個兒子,跟你爹爹姓,你爹爹肯定就會答應這門婚事了。”
“小官人的意思是說,讓水根哥當我家上門女婿?”
“不是上門女婿,就是讓一個兒子跟外祖父姓,你爹爹做夢都想生兒子,等他有了孫子,這個難題不就解決了嗎?”
阿桃眼睛一亮,“對啊!我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好辦法?我今天就回去給大姐說一說。”
範寧和小丫鬟聊了半天,這才吃早飯。
吃罷早飯,他便動身去縣裡看燈了。
範寧坐的烏篷客船客船路過木堵鎮,搖搖晃晃向岸邊駛去,在岸邊遠遠蹲着兩個身材瘦高的傢伙,穿着完全一樣的衣服,相貌也是一模一樣。
“這邊!”範寧向兩人揮手。
“阿寧!”
明仁和明禮跑了過來,其中一人焦急對範寧道:“今天恐怕沒法去縣城看燈了。”
“三叔來了,好像被打得蠻慘的。”
“又出了什麼事?”範寧眉頭一皺問道。
“好像他老丈人昨晚死了,天還沒亮,陸家人就過來搶家產,把三叔從陸家趕出來。”
陸員外死了?這個消息着實讓範寧感到意外,他還記得兩年多以前,爲三叔的事情和陸員外鬥了一番,沒想到才兩年,陸員外就死了。
範寧連忙摸出一把錢,遞給船伕道:“這艘船我租一天,你就在這裡等着!”
範寧跳上岸問道:“三叔現在在哪裡?”
“在家裡呢!”
“走!我們看看去。”
範寧家在木堵鎮的老宅借給二叔一家居住,範鐵舟中午也會過來搭個夥。
此時在大院裡,範鐵牛蹲在地上生悶氣,他眼角有一塊淤青,混亂中被人用石塊砸的。
他老丈人昨晚一更時分病逝,天還沒亮,一大羣陸家人便涌上門來,他還以爲是來給岳父守靈,結果這羣人是來搶家產。
混亂中衆人一陣撕打,範鐵牛寡不敵衆,直接被趕出陸家,他只好抱着女兒阿巧來木堵鎮找兩位兄長商量。
範鐵舟安慰他道:“陸家人再橫蠻無禮,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畢竟你丈母和娘子還在,何況你還有兒子,他可姓陸。”
範鐵牛嘆了口氣,“我那個丈母孃平時罵我兇,其實也是個沒主見的婦人,她孃家的兩個兄弟前幾天慫恿她把地契捏在手上,說我岳丈去世後,吳家也能分一份家產。”
範鐵戈比較精明,他沉思片刻問道:“今天凌晨來搶家產的人有沒有吳家的人?”
“有!”
範鐵牛肯定地說道:“我丈母孃的兩個兄弟都在,我娘子的大舅爹還打了我一拳。”
範鐵戈點點頭,對兄長道:“很明顯,陸家和張家已經勾結在一起,他們首先是聯手把三弟趕出去,再考慮怎麼分家產。”
這時,外面傳來範寧的笑聲:“二叔,這是好事情啊,我們應該去擺酒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