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虎豹率領的人馬最多,足足接近三萬,都是新軍。
而且他手下帶的將官也多,雖然米擒贊刀沒派老兵出城,但那些指揮使大將卻全都遣了出來。
賀連虎豹知道這是爭功,派自家的小兵出來沒用,派大將才可以搶功勞。
若是把這支宋軍全部覆滅,再乘勝去收了敷川,那就是大功一件。
倘宋軍主帥在這支隊伍內,再被殺或者被擒的話,那麼順勢復卓囉和南軍司還有西涼府,也並非難事。
這些全是功勞,之前無論丟敷川,或者宋軍兵臨城下,並不算過失,因爲西壽保泰軍司根本沒有多少兵丁守衛,人馬都派去進攻宋國的熙河路了。
賀連虎豹此刻心中有些激動,他做副統軍已經不少年,但卻沒有更進一步,原因就是缺少軍功。
大夏和宋國近幾年很少開戰,這也讓他無處積攢功勞,而在邊境若是不打仗,那麼便難升職,往往要在一個職位上坐到死,都統軍輪不到他,即便有人調走或者致仕,大多朝廷直接派人補上。
可若眼下這大功得立,那麼他就升職有望,背後的靠山可以在朝裡沒有顧忌地爲他使力,只要有位置空出來,便能名正言順地補上。
所以他此時心情既興奮又有些急迫,指揮着手下衝入營盤後,便開始尋找宋軍。
營中的霧很大,看着被拋棄的帳篷,燃着火的竈坑,一些破爛的軍械,還有四處亂丟的雜物,賀連虎豹不由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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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這是真的撤走了?就不知走了多久,看來要加緊去追,不然讓他們跑回敷川城,想再覆滅就難了。
他立刻下令向前衝寨。
兩萬多近三萬的新軍,在西壽保泰軍司十幾名指揮使的帶領下,瘋狂跑去,唯恐耽誤一刻就追不上宋兵隊伍,立不了軍功。
但是宋軍這座營盤建得好大,橫亙在往去卓囉的路上,而且是地勢較高的一段,兩側直插入荒草亂石堆中,足有三四里寬,至於深度就不知道了,只會超過寬度,不會少於那三四里地。
幾十息工夫之後,賀連虎豹忽然感覺有些不對,他發現在這營中竟然迷失了方向。
這大營是建在會州城西方,正對着會州西門,他們乃是從大營東面殺入,往西殺穿就出了營盤,但眼下卻突然失去了方向。
本來進入就一直往前奔走,但營內處處白霧瀰漫,每隔不遠就是廢棄的帳篷和竈鍋,看起來都差不多,遇到這些東西很難直接踏過去,需要微微繞行,但繞着繞着,就辨不清走的究竟是不是直線了。
入眼景物沒多少改變,看不到天上太陽,瞅着是一直在向前方行走,但赫連虎豹卻心中隱隱感覺好像在原地轉圈。
就在他疑惑萬分之際,忽然隊伍後面亂了起來,有喊殺聲入耳。
“怎麼回事?”賀連虎豹頓時一驚。
校卒跑來稟報:“副統軍大人,剛纔後方發現宋軍偷襲!”
“宋軍……偷襲?”賀連虎豹立刻愣住,哪來的宋軍?宋軍不是都逃走了嗎?
“有多少人?”
“出現的不多,大概幾百人,偷襲一下就跑掉了。”
“幾百人?”賀連虎豹摸了一把鬍鬚,幾百人其實已經不少了,因爲對方一共也就萬八千人。
“確實只有幾百人,都賊的很,全持丈八多長的大槍,胡亂扎一頓,就都跑沒影了。”
“沒有射箭嗎?”賀連虎豹納悶。
“他們速度快,而且有手弩,咱們這邊剛搭弓,他們一輪手弩射完,就直接鑽進霧中了。”
賀連虎豹皺了皺眉:“傳我命令,倘再遇到宋軍立刻分出隊伍去追,絕不可放過他們。”
校卒領命而去,賀連虎豹看着四周霧氣靄靄,深吸口氣道:“將這些地方都做上記號,把廢帳篷扒掉,竈坑都填上,就算走不出直線,也不能在原地轉圈子!”
下面軍兵聽命,開始邊走邊破壞起來,結果一破壞才發現,原來在帳篷內同樣有竈火燒水,鼓騰白氣,赫連虎豹見狀咬牙切齒,這宋軍也實在是太狡猾了,怪不得霧氣始終不散呢。
他這邊繼續率軍前行,後方喊殺聲卻陸陸續續傳來,身旁的大將派過去一名接一名,喊殺聲沒有停止,軍兵卻在漸漸的減少。
賀連虎豹心中沒太在乎,畢竟人多,他篤定宋軍主力早就離開,如今營寨裡不過是留下騷擾己方的一小撮人,估計一千都不到,他將近三萬人馬又怕什麼。
可就在這時,忽然“轟隆”一聲巨震,彷彿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般,發出莫大響聲。
他急忙看去,就見無數滾木礌石出現,攜帶着呼呼風聲和慣性,向着軍隊碾壓而來。
賀連虎豹頓時有些懵,這營寨之中都是平地,哪裡能放出木石?
後面的兵卒更是傻眼,除了些手疾眼快的,就算是騎兵都有被砸到碰到。
這些東西明顯是從高處放下,慣性巨大,碰到人直接撞得骨斷筋折,碰到馬磕得“稀溜溜”慘叫摔倒,人從上面跌落不死也殘。
“往那邊撤,往那邊撤!”賀連虎豹此刻已經緩過神來,這大營之中肯定有高地,用土堆出來的土山之類,不然根本放不了這些東西,可自家在營內走了這麼久,居然沒有發現,簡直是匪夷所思。
就在他心中驚疑不定之時,後方喊殺聲猛然劇烈,彷彿無數人在向着這邊衝鋒過來。
中埋伏了?宋軍沒有逃走?!
賀連虎豹一陣錯愕,但隨後便穩住心神,對方就算沒逃,也不過才一萬來人,沒什麼可怕的!
“整軍,整軍,都不要慌,隨本將迎戰!”他大吼一聲開始下令。
原本身邊的十幾員大將早都被他派走,此刻他只能自家統兵,掉頭朝回處殺去。
但就在軍隊剛剛轉頭,那之前放下滾木礌石的地方,居然又射出無數箭雨來。
他們這時已經遠離了那處,木石就算有慣性,滾下來也難及,可弓箭射程多遠?根本不是木石可比,一時間無數人慘呼不止,紛紛倒地。賀連虎豹不由肝膽欲裂,連對方影子都沒有看到,就死了這些人,實在是無法接受。
還有,那些大將呢?那些指揮使呢?雖然剛纔是他派出去的,可怎麼一個都沒回來?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就在他思索的當口,也就眨眼之間,就聽踏弩盡響,飛箭如蝗,軍兵慌亂無形,紛紛抱頭亂竄,短短十幾息後,便屍積如丘,已是傷亡慘重,難以計數了。
赫連虎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看着軍卒遍體鱗傷,傷亡無數,直氣得濃眉倒豎,摘下大刀提於手中,喊道:“穩住,都穩住!”
可這時又哪裡好穩,都是新軍,而且人多,在這白霧之中,他的話根本沒有多少人能聽到,只有附近的軍卒能勉強遵守命令,至於遠處的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赫連虎豹此刻已經有些後悔,不該把那些大將全派出去,否則每人統個一兩千軍,也不至於眼下這般景象。
但他也已經來不及多想,帶着能調動的兵馬回頭而去,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找到埋伏的宋軍,而是要先匯合那些大將,還有左右翼進來的劉銅和胡巴魯兩人,集合大軍直接橫推過去,這纔是離開眼前大營的最好辦法。
可他掉頭回奔卻愈發疑惑,雖然這時喊殺聲不斷,但能聽得分明,並非集於一處,那些軍兵似乎都被分割開來,彷彿一塊又一塊,根本沒在一起。
這是怎麼回事?赫連虎豹心中疑竇叢生,待到了最近一處便看到大概千來的新軍正在被幾百宋兵攻殺。
雖然人數上佔了優勢,可戰力根本不及,而且宋兵每幾個人就組合成個小陣勢,相互配合,幾倍於己的都不怕,手上長槍大刀一刺一掃,便有新軍一命嗚呼,鮮血殷溼地面。
賀連虎豹見狀氣得雙眼猩紅,大吼道:“來人,隨我殺敵!”
他大聲叫喊,那些宋軍看見他這支隊伍到來,彷彿小賊一般,滴溜溜轉身,後方弓箭手弩掩護,只是瞬間就跑進霧中,無影無蹤。
賀連虎豹臉色鐵青,怒吼道:“給我追!”
他這時身後的兵馬只剩下了萬餘,匯合眼前這支被屠殺剩幾百的隊伍,向着白霧深處追去。
可說追去卻哪裡那麼好追,也不知道這白霧究竟怎麼回事,久久不散不說,時薄時濃,賀連虎豹帶領隊伍跑得有些艱難。
路上遇見兩處,都是一地死屍,甚至還有一員之前派出的大將葬身這裡。
此刻赫連虎豹便有些驚覺,自家這是中了對方的計策了,也不知宋軍在這營盤之中做了怎樣埋伏,處處殺機,哪怕自己這邊人多,可也擋不住分割偷襲啊。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已經不想再繼續追去,只是要還依照之前打算,匯合人馬,先出了這大營再說。
可就在他撥轉馬頭,帶人意欲往遠處有喊殺聲之地去時,後面忽然亂起,竟是不知宋軍從哪鑽了出來,看他們要走,竟然銜尾騷擾佔起便宜來。
賀連虎豹只覺得一個頭倆大,若是沒有霧氣,這些小撮宋軍哪敢如此,而霧氣不消,又夾雜青煙,顯然是宋軍在暗處不停的燒竈加水啊!
他立刻下令,後軍留下兩千人掩護,剩下的全部往一個方向前行。
赫連虎豹心中愈來愈覺得這大營之中再不能留,哪怕匯合不上其他的隊伍,也得先行離開。
他叫身邊校卒吹起號角,想以此給另外的隊伍信號,可不吹還好,吹完不久沒看見別的隊伍趕來,反而又招來好幾撮宋軍。
這些宋軍就如野狗一般,瞅他們不注意就咬上一口,沒過多久下面軍兵就開始大亂起來,接着七零八落,分散得到處都是。
賀連虎豹見勢不好,親自拎刀加入戰團,他本是猛將,一入戰場便鎮壓住一角局勢,可就在此時,忽然聽到馬蹄聲急促,就看旁邊白霧中殺出一支隊伍。
這隊伍領頭的分明是員小將,身高足有七八尺,頭戴亮銀寶珠盔,身披素銀柳葉鎧,外罩大白的羅袍,騎一匹雪練也似的長鬃白馬,兩膀寬闊,手上一杆分水亮銀槍猶如茶杯口兒粗細。
賀連虎豹見這宋將,頓時沒來由的惱怒,進營這麼久,頻被騷擾襲殺,看的都是對方兵卒,還是頭一次見到將官,不由怒吼:“兀那宋狗,想找死不成?”說罷,如同一隻發怒的老虎,手執砍山大刀便撲奔向前。
話說來人正是張憲,他帶兵在營中大陣遊走,指揮襲擊,忽然聽到號角動靜,竟是帥號,便趕了過來。
只見他此刻不慌不忙,手上長槍望來刀一撩,“咯噹”一聲架出圈外。
賀連虎豹不由心中怒不可遏,直接使出了看家本領四十八路五虎追魂刀,開招劈、砍、撩、刺、崩、掛、穿、推,招招連環緊扣,把刀舞得波光滾滾,遍處是刀鋒。
張憲手中這杆槍並非原本,師傳的寶槍在攻打卓囉城時,頂支閘門損壞,這槍乃是下西涼後在涼州武庫中覓得,也算寶器,這時持槍騰騰挪挪,封封擋擋,對方哪裡能近得分毫。
赫連虎豹不由暗暗吃驚,等四十八路五虎追魂刀使完了,看未傷宋將半根毫毛,那顆心早涼了半截。
見他大刀再無新招,張憲不由冷哼一聲,手中長槍一抖,一個怪蟒出水,直奔赫連虎豹哽嗓咽喉,這槍來得如同一陣勁風,快到無以倫比,賀連虎豹不及招架,兜馬急閃,刷地一聲長槍從耳邊擦過。
就看張憲此刻把槍法使開,快如離弦之箭,扭轉身軀一個“反手銀槍”直奔賀連虎豹門面扎來,一團銀光在對方眼前亂晃。
賀連虎豹的大刀來不及抽回,無法招架,嚇得魂魄皆飛,兩眼一閉,急忙頭一低,那杆長槍正刺中頭盔,把頭盔頂出有一丈多遠,頭毛扯掉一大片,上面還帶一塊銅錢大的頭皮,鮮血順着赫連虎豹的額角流下來,嚇得他心驚肉跳,已是不敢再戰,一提馬轡頭跳出圈外,便想縱馬逃走。
可張憲哪裡肯放他走,打馬進招,使個黃龍探頭,長槍上挑直刺赫連虎豹肋下,一股寒風迎面撲來,嚇得赫連虎豹急忙抱刀來架,誰知這槍黃龍探頭倒是虛的,一眨眼工夫,張憲在馬上來個一百八十度度大轉身,一道寒光直奔赫連虎豹的小腹,快如離弦之箭,嚇得賀連虎豹啊呀一聲,仰面一個鐵板橋躺臥在馬背之上,才躲過這一槍。
就在他仰身想起之時,張憲的長槍如同銀龍騰躍,往上飛來,直奔赫連虎豹面門,這乃是他槍法中的絕招,就是神仙也難防。
那槍到了赫連虎豹的門面,張憲手腕一抖,一隻眼珠兒挑了出來,血從眼眶子涌出。
“啊……唷……疼死我也!”赫連虎豹慘叫一聲,鬆了一手,單提大刀,另外一隻手去捂面。
張憲見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槍補去,直扎哽嗓咽喉。
賀連虎豹急忙偏頭去躲,可張憲這招本就是實中有虛,虛中有實,虛虛實實,難以防備,槍尖亂點,正中要害。
赫連虎豹不由身子一顫,一股鮮血從脖頸處噴出,在馬上搖了幾搖,晃了幾晃,“撲通”一聲,便栽倒於坐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