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方校場上,身着各色服飾的士兵,韓楨說道:“此次擴軍之後,我準備統一軍服以及甲冑,你等有何看法?”
說起這個,劉錡頓時來了興致,雙眼一亮道:“縣長,俺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俺們青州軍甚麼都好,就是軍械服飾五花八門,看着就跟雜牌軍似的,毫無氣勢可言。”
“俺覺得,咱們青州軍的甲冑制式,就該沿用隋唐時的明光鎧。想想看,兩萬將士,身負明光,如天兵天將降世,敵軍看了定會膽寒,不戰而屈人之兵!”
韓楨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是不是還得再配一條白色大氅!”
“對對對……嘿嘿!”
劉錡忙不迭的點頭,只不過當他看到韓楨微微眯起眼睛時,立刻縮了縮脖子,訕笑兩聲。
每回韓楨要揍他之前,都會先眯起眼睛。
狠狠瞪了劉錡一眼,韓楨便不再理他。
明光鎧,真虧這廝能想的出來!
要說歷朝歷代最實用最堅固的鎧甲,那麼各有說辭,但要說知名度最高,最威猛帥氣的鎧甲,當屬明光鎧。
明光鎧早在三國時期便已經出現,曹植所做《先帝賜臣鎧表》記載:“先帝賜臣鎧,黑光、明光各一領,兩當鎧一領,赤煉鎧一領,馬鎧一領”
只不過那時候還存在各種缺陷,一直到了唐時,才逐漸趨於完美,從而達到最巔峰。
明光鎧爲唐時十三鎧之首,由1590片魚鱗甲和644片長條甲編綴而成,胸前和背後有金屬圓護,打磨的極光滑,頗似鏡子,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故名明光鎧。
事實上,明光鎧的防護性能非常強,並不比宋時的山紋甲、烏錘甲差。
之所以沒落的原因,只有一個。
貴!
造價太貴,成本太高,且明光鎧因爲上半身有兩塊完整的板甲,所以一般都是量身定做,無法做到任意士兵隨取隨用。
相比之下,朝廷自然願意用性價比更高的魚鱗鎧和烏錘甲。
見韓楨轉頭看向自己,聶東沉吟道:“就甲冑而言,若論防護,卑職以爲當屬西夏的瘊子甲!”
“確實!”
一旁的劉錡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韓楨饒有興趣道:“詳細講講。”
“瘊子甲從上到下,俱都是冷鍛而成,防禦驚人,五十步外連神臂弩都奈何不得。卑職當年在邊關與西夏人作戰時,着實吃夠了瘊子甲的苦。”
提起與西夏人作戰的往事,聶東神情唏噓,而後語氣慶幸道:“好在瘊子甲鍛造手藝複雜,費時費力,一副瘊子甲需得四五名党項匠人,耗時三年方可成型。因此這麼多年來,西夏攏共也就只有數千幅,西夏軍中只鐵鷂子裝備,剩餘的俱都上貢給了遼國。”
五十步外連神臂弩都射不穿?
韓楨略顯驚訝,問道:“火器可否破甲?”
聶東沉吟道:“若是十步之內,以火器之威,足以破開瘊子甲,超過十步就不好說了。”
聞言,韓楨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製作的火器本就是近距離殺傷性武器,十步也就是十五米的距離,對密集的戰場來說,已經是很大的範圍了。
略微頓了頓,聶東繼續說道:“其次,便是趙宋的步人甲。不過步人甲與瘊子甲一樣,都極其沉重,哪怕不額外增掛甲葉,也足有五十餘斤。”
“縣長,卑職認爲,若要統一甲冑制式的話,當用山紋甲。”
山紋甲,又叫山字甲,因其甲葉堆疊在一起後,紋理形似一座座山峰而得名。
其實山紋甲,也是沿襲自唐時,不過因爲宋時冶鐵工藝更加成熟,並且掌握了冷鍛技術,因此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唐時原有的技術上,做出了改進,使其兼具防護性的前提下,更加靈活,也更易方便穿戴。
山紋甲並非特指某一種鎧甲,而是包含了馬、步、弓三類兵種等輕重鎧甲類型。
韓楨好奇道:“山紋甲相較其他甲冑,有何優劣?”
聶東正色道:“山紋甲強度不比烏錘甲、魚鱗甲、柳葉甲等扎甲差,優點是更爲靈活,尤其是山紋馬軍甲,甲裙可上下拉伸摺疊,騎兵全副武裝之時,不需旁人攙扶,亦能輕鬆上下馬背。一場大戰中,騎兵往往要換兩至三次戰馬,穿戴山紋甲時,比旁的重鎧要更迅速。縣長切莫小看這麼點時間,戰陣之上,往往快對面騎兵一步,便能奠定勝勢。”
劉錡口中咀嚼着雞肉,含糊不清道:“聶都統所言不虛,兩軍對壘,騎兵先動一步,戰馬便能快上一分,從而搶佔先機。”
作爲騎兵營營長,加之自小在邊軍長大,時常目睹父親與西夏人交戰的場面,所以劉錡很有發言權。
兩軍對壘,除開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否則是不會出現騎兵對衝的情況。
畢竟培養一個騎兵不容易,耗費的金錢與精力,遠超步卒。
況且戰馬也是錢。
即便有騎兵對衝的情況,那也是極少數極端情況,不像後世電影或電視劇上,動不動兩支騎兵不要命一樣衝撞在一起。
真正的騎兵對衝,陣型是很稀疏的,主要還是以纏鬥爲主,並非近身搏殺。
正常情況下,騎兵都是安置在大軍的左右兩翼,一支用來奔襲騷擾,壓迫對方正面步卒的陣型,另一支則伺機而動,尋找機會,迂迴包抄對方中軍。
哪怕是重甲騎兵衝陣,也不是無腦往前衝。
你重甲騎兵再猛,人家重甲步兵結陣立盾,立起長槍陣,配以重斧銅錘,即便能衝進去,也會損失慘重。
岳飛與劉錡就是憑藉這一招,無數次擊敗金軍,甚至剿滅了金軍的精銳騎兵鐵浮屠。
那怎麼衝?
還是那句話,陣型!
說白了,古時大規模兵團作戰,打的就是陣型,拼的就是紀律性和意志力。
誰能將陣型保持的更久,誰就能笑到最後。
只要維持陣型,哪怕戰敗,也不會傷筋動骨。
在面對嚴陣以待,結成戰陣的重甲步兵時,重甲騎兵需要利用高機動性,以及衝鋒時的威懾力,不斷遊弋,逼迫對方陣型,同時施加心理上的壓力。
人不是機器,看到數以千計,身披重甲的騎兵朝自己狂奔而來,會本能的心生恐懼。
一旦敵方某處陣型出現騷亂,或調動不及時,重甲騎兵便會抓住這個機會,以鋒矢陣的陣型衝入軍陣。
別看以往韓楨作戰時,都是率領騎兵悶頭衝,那是因爲對手乃是一羣反賊,一沒軍械二沒操練過,連把強弩都沒有,對騎兵幾乎沒有威脅。
若換成西軍,他肯定不敢這麼冒進。
否則只需一輪神臂弩齊射,就得交代了。
不過,這種格局很快就會被打破。
因爲,他們擁有火器這個足以改變戰爭格局的大殺器。
重甲步兵?
老子炸的就是重甲步兵!
正是如此,騎兵的速度就更爲重要。
戰馬是需要時間加速的,快人一步,就永遠快一分。
念及此處,韓楨吩咐一句:“來人,取山紋甲來!”
聞言,一名值差的士兵,立刻快跑朝着武庫跑去。
不多時,便拿着一件山紋甲來了。
這是一件半身鐵甲,似乎是當初從趙霆手中購買。
接過鐵甲仔細打量一番,韓楨發現甲葉呈現Y字型,每三個甲葉爲一小組,由環扣鏈接,呈十字形編綴。
韓楨試着拉伸摺疊了一番,發現確實如聶東所說,靈活自如。
步人甲也能上下摺疊,不過步人甲使用的是柳葉甲片,靈活性遠不如山紋甲。
“缺點呢?”
聽到韓楨的詢問,聶東答道:“缺點是相比其他甲冑,山紋甲的甲葉打造麻煩些,不過縣長麾下有水利鍛造作坊,卑職覺得這個小缺點,不值一提。”
確實,如今還沒有衝壓技術,Y字型的甲葉,打造時自然要比柳葉甲、魚鱗甲這類要繁瑣一些。對了,衝壓技術!
這會兒的匠人都已經熟練掌握了水力鍛錘技術,沒理由搞不出來水力衝壓機罷?
他又不需要多精密的衝牀,只需一個簡易的衝壓機就行。
韓楨隱約記得,古人早就搞出了滾柱軸承,但忘了是哪個朝代,反正大致就在宋元明這三個之間。
回頭問問袁工匠。
“此外,除開便於騎兵之外,對步兵和弩手同樣重要,畢竟往後火器將會是我青州軍主力殺器,甲冑靈活,更利於使用火器。”
聶東繼續補充道:“趙宋的山紋甲俱都是朱漆,爲了區分開,縣長可用黑漆。玄黑色的甲冑,在夜間更利於隱蔽。”
其實,他還有一個原因沒有說。
根據五德始終說,趙宋屬火德。
這可不是旁人牽強附會,而是趙匡義親自定下的。
後周屬木德,木生火,因此在登基的第一年,趙大便將宋朝定爲火德。
《宋史·太祖本紀》中有明確記載:建隆元年春三月,定國運以火德王,色尚赤,臘用戌。
至於後世有人說甚麼天水趙宋,所以趙宋屬水德,這純屬瞎掰了。
瞧瞧趙構南渡後,第一個年號是什麼?
建炎!
爲什麼聶東要用黑漆山文甲,玄黑屬水,水克火!
古時,五德始終說極其盛行,上至皇帝朝臣,下至平頭百姓,都對此深信不疑。
衡量了一番利弊後,韓楨點頭道:“既然如此,軍中甲冑就定爲黑漆山紋甲。”
見自己的建議被採納,聶東頓時大喜:“縣長英明!”
“對了!”
忽地,韓楨似是想到了什麼,補充道:“往後軍中營級以上的將領,都會有一套定製的甲冑。”
還是那句話,儀式感!
若將領也與普通士兵穿戴一樣的鎧甲,不易區分不說,且威信也會大打折扣。
果然,聶東雙眼一亮。
而一旁的劉錡更是急不可耐地說道:“縣長,可是明光鎧?”
韓楨有些無語,這廝真是沒救了。
見狀,聶東皺眉道:“你莫要胡鬧,明光鎧太過顯眼,兩軍對壘時,簡直就像一盞指路明燈,但凡敵軍將領不是傻子,都會下令用三弓牀弩射殺!”
蕭撻凜怎麼死的?
就是因爲太得瑟,被三弓牀弩超遠距離射殺!
咕隆!
想到三弓牀弩恐怖的射程和威力,劉錡不由嚥了口唾沫,頓時偃旗息鼓。
韓楨問道:“除了明光鎧,伱等可有什麼建議?”
聞言,兩人陷入沉思。
片刻後,劉錡一拍大腿,提議道:“縣長,既然軍中以黑漆山紋甲爲主,我等將領穿黑光鎧如何?”
明光與黑光,同出一系,唯一的不同就是顏色。
提起黑光鎧,就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一支軍隊。
大唐最神秘,也是李世民麾下最精銳的一支重甲騎兵。
玄甲軍!
大唐定鼎天下的一戰,就是虎牢關之戰。
那一戰,玄甲軍三千破十萬,自此揚名天下!
如今,他們青州軍也將甲冑定位黑色,頗有些承襲大唐玄甲軍的意味。
韓楨與聶東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
還別說,劉錡的這個提議真不錯。
明光、黑光不但實用性強,關鍵造型也異常霸氣。
韓楨問道:“你覺得呢?”
“卑職附議。”
聶東點了點頭。
韓楨拍板道:“好,那就黑光鎧,明日便喚匠人來軍營給你等量尺寸。”
“多謝縣長!”
劉錡此刻喜笑顏開。
穿不成明光,黑光也行,到時候配一件硃紅色的大氅,想來定然霸氣十足。
……
“這燉肉真美味,俺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兒吃到這麼好吃的肉。”
一名身着武衛軍都頭捧着一塊燉肉,一邊大口咀嚼,一邊發出滿足的感嘆。
“呵呵。”
羅井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地品着酒。
見狀,那都頭疑惑道:“羅兄弟,如此美味的燉肉,你們怎地不吃啊?”
他發現不止是羅井一個人,絕大多數青州軍也都是如此。
就算有青州軍在吃肉,那也是慢條斯理,一口肉一口酒,然後再與身旁的戰友吹吹牛,姿態愜意。
相比之下,武衛軍與鎮海軍就如餓死鬼投胎一樣,發瘋了一般往嘴裡塞肉。
前段時日在壽光時,他還暗暗發誓,回來之後要吃十斤燉肉。
現在真回來了,一斤肉下肚,便不敢再碰了。
羅井故意道:“隔三差五的就吃一頓,也就那樣。”
“你們竟經常吃肉?”
那都頭瞪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羅井挑眉道:“你不信?”
“俺信!”
都頭點了點頭。
換做之前,他肯定不信,哪有時常吃肉的軍隊。
但現在,他是真信了。
又啃了一大口肉,他神色複雜道:“他孃的,你們這纔是當兵該過的日子,俺們武衛軍簡直就是狗過的!”
羅井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道:“兄弟,聽俺一句勸,燉肉雖美味,但莫要吃太多,否則今晚有你好受的。”
一個長期不吃肉食油葷的人,突然進食大量肉食,腸胃受不了。
現在沒什麼,等到了半夜和明日,肚子疼起來簡直要人命。
他們就是這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