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遠方出現一道黑色的人潮。
“來了!”
張叔夜神色一凜。
邢萬里正色道:“城樓危險,請相公先行回府衙,坐鎮城中。”
“好,這裡便交予你了!”
張叔夜並不矯情,他留在城樓之上,非但幫不上甚麼忙,反而會讓邢萬里分心。
不如坐鎮府衙,調度應急。
待送走張叔夜後,邢萬里高吼一聲:“備戰!”
在他看來,反賊想打下須城並不容易。
別看守城鄉勇只有五千人,可城中還有十幾萬百姓。
而且,朝廷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反賊攻城掠地。
只需撐到朝廷大軍前來,須城危機便可解除。
半個時辰後,聶東率領青州軍來到城池外八百步外。
聶東端坐馬上,遙遙看着城樓方向,吩咐道:“稍微休整,一刻鐘後,攻城!”
士兵們抓緊時間歇息,隨軍匠人則指揮民夫,開始組裝攻城器械。
不多時,十五架投石車,以及十架三弓牀弩,便組裝完畢。
一刻鐘後,聶東下令道:“攻城!”
“咚咚咚!”
戰鼓聲響起。
沉重的鼓點,如同興奮劑一般,讓青州軍的將士們陷入亢奮狀態。
一排排身着步人甲的士兵,手舉大盾,頂在前方,朝着城牆穩步推進。
在盾兵的後方,民夫們推動着投石車,以及三弓牀弩,緊隨其後。
投石車的拋射距離太短,一百步內才能造成有效殺傷。
所以,必須要盾兵保護。
否則很容易被守城一方,用強弩和三弓牀弩壓制。
“嘿呦嘿呦~”
民夫們喊着號子,搬起一塊百斤的大石頭,放在投石車的拋網之中。
邢萬里見了,趕忙下令道:“對準投石車放箭!”
唰!
一陣箭雨襲來。
盾兵們紛紛高舉大盾,擋在前方。
噗嗤!
大半的箭雨,都被大盾擋下,不過還是有少數幾個倒黴蛋民夫,不幸中箭。
“放!”
一名隊正揮舞手中的小旗。
砰砰砰!
士兵們見了,紛紛舉起手中木錘,砸在扳機之上。
十五顆巨石裹挾着勁風,朝着城牆砸去。
一輪巨石,只有數塊擊中城樓。剩餘的,俱都砸在城牆之上,發出陣陣巨響。
“啊啊啊!!!”
一時間,血肉飛舞,慘叫與哀嚎聲此起彼伏。
匠人趕忙指揮民夫,調整投石車的彈道。
“頂住,頂住!莫要怕,他們沒有多少石塊!”
邢萬里扯着嗓子鼓舞士氣。
話音剛落,一根根粗壯如長槍的箭矢射來。
三弓牀弩!
邢萬里趕忙蹲下身子,將身體掩在城牆後方。
這玩意兒太狠了,大盾重甲都擋不住。
趁着對方三弓牀弩和投石車填彈之際,邢萬里立刻起身,快步來到一架三弓牀弩旁,調整角度後,奪過士兵手中的木錘,狠狠砸下。
嗚!
長槍般的箭矢,蕩起一抹駭人的破空聲,激射而出。
噗嗤!
粗壯的箭矢,瞬間洞穿大盾,將後方身着重甲的士兵釘死在地上。
“好!”
“殺得好!”
“邢將軍威武!”
這一幕,頓時引得一衆守城士兵歡呼叫好。
邢萬里將木錘交還給士兵,吩咐道:“快,繼續上弦,壓制對方投石車。”
嗚嗚嗚!
城樓之上,數架三弓牀弩接連射擊。
每一次射擊,都帶走一名士兵或民夫的性命。
配合強弩,竟成功壓制住了投石車陣營。
聶東端坐馬上,面色波瀾不驚。
而斜後方的十架三弓牀弩,在經過幾次射擊後,已經成功調整好了彈道。
見狀,聶東下令道:“命令先登營,準備攻城!”
“是!”
傳令軍立刻將軍令傳下。
……
此時,城樓之上。
邢萬里眉頭緊皺,眼中滿是疑惑。
反賊竟只有六七千人?
民夫倒是有萬餘,可即便算上,也不足兩萬人。
這麼點人,打個小縣城沒問題,可想打下城高池厚,擁有十幾萬人口的須城郡,就有些異想天開了。
邢萬里覺得,這應該是先賊的先鋒部隊,後方還有增援。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三弓牀弩的方陣中,反賊正在將一個個黑色陶罐,綁在粗壯的箭矢上。
這是何意?
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念及此處,邢萬里大聲提醒道:“注意隱蔽,小心反賊的牀弩!”
下一刻,只見反賊掏出火摺子,似乎在點燃陶罐。
難道陶罐裡裝的是猛火油?
對方想用火攻?
嗖!
一杆箭矢激射而出,直奔城樓而來。
邢萬里立刻蹲下身子,緊貼城牆。
咚!
粗壯的箭矢從他頭頂飛過,重重釘在城樓的牆壁之上。
嗤嗤嗤!
一陣陣引線燃燒聲,伴隨着煙霧,從箭矢上掛着的數個陶罐上冒出。
邢萬里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正要開口提醒,數個陶罐猛然爆開。轟轟轟!!!
炸雷般的巨響,在耳邊響起。
邢萬里悶哼一聲,左肩像是被銅錘狠狠砸中,緊接着一股鑽心的劇痛,從左肩傳來。
爆炸產生的黑煙,瀰漫在城牆之上,嗆的邢萬里一陣咳嗽。
他用力搖了搖腦袋,眼中的茫然消散了一些。
低頭看去,只見肩甲已經破開了一個洞,殷紅的鮮血順着破洞,不斷流淌而出。
轉過頭,入眼是滿地的屍體。
“啊!俺受傷了!”
“救救俺,俺不想死!”
傷病躺在地上,痛苦的扭動着身軀,慘叫與哀嚎,不斷在城樓上回蕩。
還不等邢萬里回過神,又是幾根牀弩的箭矢射來。
與方纔一樣,這些箭矢上,都掛着模樣怪異的陶罐。
“快趴下……”
轟轟轟!
一連串爆炸聲響起,硝煙徹底遮擋邢萬里的視野。
他只能聽到一陣叮叮噹噹的金屬撞擊聲,以及士兵倒下的悶響。
“跑啊!”
“反賊會妖法,快跑啊!”
“仙公饒命,仙公饒命,俺再也不敢了。”
一輪火器轟炸,城樓之上的數千鄉勇徹底崩潰。
邢萬里雙目赤紅,扯着嗓子大吼:“不要跑,不要跑啊!”
然而,那些個鄉勇已經被火器嚇破了膽,扔掉兵刃,爭先恐後的逃跑。
“殺啊!!!”
與此同時,下方的先登營開始攻城。
一架雲梯被搭在城牆之上,士兵們爭先恐後的爬上雲梯,一手舉盾頂在頭頂上方,另一手抓住雲梯穩固身形,完全靠雙腿發力。
“須城郡完了!”
邢萬里滿臉不甘,略微猶豫了片刻,他掙扎的爬起身,顧不得包紮傷口,悶頭朝着城樓下奔去。
須城郡守不住了,爲今之計,是保護相公出城。
……
雖然整個城樓被爆炸產生的黑煙籠罩,看不清情況,但聶東篤定,守軍必潰。
這火器當真是好用,換作以往,想要拿下須城,至少要十萬大軍,並且就算拿下,也得需要一兩萬士兵的命去填。
念及此處,聶東不由喃喃自語道:“時代變了,往後的戰爭,也變了!”
如今,火器纔剛剛投入使用,許多功效沒有被開發出來。
等再過幾年,隨着火器的研發以及用法徹底被開發出來,戰爭格局,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多時,兩扇城門從內打開。
見到這一幕,饒是聶東眼中都不由閃過一絲笑意。
只用了十日便拿下東平府,比預期的十五日,足足少了五日。
……
“城破了!”
“反賊入城啦,快跑啊!”
隨着西城門被攻破,整個須城亂成一團。
有人拖家帶口,想從其他三處城門逃跑,還有人躲在家中,瑟瑟發抖。
更有一些潑皮與乞丐,趁火打劫,姦淫辱掠。
噗嗤!
寒光閃過,一顆碩大的人頭飛起。
一刀斬下一名當街搶劫的潑皮人頭,邢萬里腳步不停,朝着內城狂奔而去。
待進了內城,只見一道濃煙升騰而起。
“不好!”
邢萬里面色一變,大叫一聲。
只因那濃煙的方向,正是府衙!
“殺狗官,迎王師!”
“殺啊!”
隨着漸漸接近府衙,一陣陣喊殺聲傳入耳中。
邢萬里心裡咯噔一下,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胥吏們造反了!
撞開一個個四散奔逃的百姓,邢萬里轉過一個街角,只見三班衙役,足有上百人,正在圍攻府衙。
府衙中濃煙四起,喊殺聲震天。
邢萬里又驚又怒,提刀衝入人羣,左劈右砍。
一時間,衙役們大亂,竟真被他衝入府衙之中。
此刻,張叔夜端坐於大堂之上,十幾名親衛堵在門前,與衙役們殊死拼殺。
眼見久攻不下,孔目指揮弓手,搬運柴火,準備一把火點了大堂,想將張叔夜等人燒死。
“相公稍待,邢萬里來也!”
邢萬里大吼一聲,揮刀砍死數名衙役,衝入大堂之中。
一進大堂,他便神色焦急道:“相公,西城被反賊攻破,須城郡守不住了,快且走罷!”
張叔夜沒有怪罪他,爲何這麼快便被反賊攻入城,而是苦笑道:“濟南府丟了,如今東平府也丟了,我張叔夜還有何顏面去見官家。唯有一死,方能對得起浩蕩皇恩。”
聞言,邢萬里頓時急了,趕忙勸道:“相公常說大宋正值風雨飄搖之際,越是這個時候,越要保重性命,爲陛下分憂解難,爲天下百姓求生計啊!”
張叔夜神色變幻,最後起身道:“走!”
邢萬里大喜,吩咐親衛將張叔夜護在陣中,自己則提刀衝殺出去。
他們人數雖少,可邢萬里彪悍勇猛,一時間竟震住了那些衙役,成功突圍殺出了府衙。
出了府衙後,他們便直奔東城門,混在逃難的百姓人羣之中出了城。
悶頭跑了五里地,見沒有追兵,他們這才停下腳步。
張叔夜年紀大了,又是文官,哪裡禁得住這般折騰,此刻跌坐在地上,胸口如風箱一般,起伏不定。
邢萬里關心道:“相公,可要緊?”
“不打緊!”
張叔夜面色慘白的擺擺手。
聞言,邢萬里這才放下心來,開始處理自己左肩的傷勢。
解開胸甲和衣裳,只見左肩處出現了一個血洞,皮肉翻卷,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
邢萬里抽出腰間匕首,口中咬着衣裳,將紮在血肉裡的鐵蒺藜挖了出來。
簡單包紮一番後,邢萬里問道:“相公,咱們現在去哪?”
“去東京城!”
張叔夜語氣堅定的答道。
山東不能待了,如今的去處,唯有東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