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轉眼就到,巧榴和小環、小月提前四五天就開始準備河燈。到了七月十四,江嵋忽然開口,說是自己也要去,且要去井陘縣。井陘縣距逐鹿不遠,且河道密集,是放燈的好去處。年年上元節,都有僧侶在井陘沙河旁超度往生,很是熱鬧。
只是江嵋的河燈還沒做,需要加緊些,江嵋只是笑笑,讓她們做個最簡單的蓮花燈就行。
江惜已經能自己走上兩步路,只是腿腳還軟,跑起來一顛一顛,走三步倒是要摔兩摔。她聽了江嵋說出去玩,喜歡的什麼一樣,抱着江嵋的臉蛋吧唧親一口。楊書汝看見,不依不饒,抱着江嵋另一邊臉蛋也親,親的江嵋半邊臉都是水印。
井陘縣城比獲鹿鎮大些,晚上到了河邊附近,遠遠看見有人放焰火,走近了一看,是羣和尚在閉目做法事。黝黑的河面上,燈光一閃一閃,隨波而去,整條河似天上銀河流動一般。許多女子雙手相握,在誦經聲裡,默默閉目祈禱。
江嵋的籠紗粉荷燈燈芯點亮,被輕輕送進水中,融入衆多河燈的光流裡,飄飄蕩蕩消失。
巧榴她們的河燈早放進河裡,燈裡還託江嵋寫上字,大約是期盼今年喜樂平安的意思,江嵋自己的,卻是一首《臨江仙》:“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當年江嵋跟着師父,做一個地方政府投資的大觀園園林設計案子,前前後後忙了七八個月,一本紅樓翻的稀爛,幾首關乎景點的詩詞,全部爛熟於心,想忘記都難。這首《臨江仙》,本來是刻在蘅蕪苑供遊人參觀的,現在回想,和她如今處境無一不符,不知該是喜是悲。
看着滿江的河燈飄舞,還有和尚唸經,又有燦爛的焰口,江惜拍着手不肯走,就連楊書汝也看的兩眼發呆。因爲地處江邊,兩個孩子又小,怕他們落水,江嵋說要自己逛逛,留下許貴、巧榴和小環、小月照看孩子。江嵋剛擡步走出去一小截,就被楊書汝知曉,他立馬伸着手要江嵋抱,寧肯不看燈,也要跟她一起走。
江嵋抱着楊書汝,沿岸走進城裡。今日是中元節,井陘縣裡草市分外熱鬧,一路閒逛,果然看見前面
有處“錢氏書鋪”,只是門已經關上。江嵋瞧了瞧,繞進附近一條巷子,走上幾步,不出她所料,看到錢氏書鋪後面,還附帶有一個院子。這種店鋪後的院子,平白不會租給外人。
江嵋從包袱裡掏出一個拿布卷好的包裹,微微一笑,朝着錢氏書局的院子扔進去,立馬就聽見傳來東西墜地聲。裡面猛的就響起來汪汪狗叫,屋裡人應該也聽見了有動靜,開門聲吱呀響起來。看來東西肯定會被發現,這下她就放小心來。
江嵋抱着楊書汝,不慌不忙從巷子出來,融入了熱鬧的人,流。楊書汝不知道江嵋剛纔幹什麼,但是隻要在江嵋懷裡,他就特別安靜。抱着小孩兒,江嵋到了一處巷口的攤子歇下,要了碗姜蜜水,和楊書汝一人一口喝着。
面前忽然一黯,江嵋擡眼,驚得手一抖,還有六七分滿的姜蜜水,一下潑灑的只剩碗底。楊書汝感覺到江嵋的情緒,趕忙抱住她臂膀,也隨着她目光看過去。
面前站着的,是孫潮安。他牽了匹白馬,背上是玄色披風,襯得肩膀寬寬,身材高大,英氣勃然。只是他手裡那盞溼淋淋的蓮花燈,怎麼那麼熟悉。
今晚送她們來看燈的,是許貴,江嵋沒想到,孫潮安知道了這個消息,居然可以跟來。平時她在深宅大院,身邊總有人,孫潮安沒有機會見到她,今天她落單,可不是自找的羊入虎口。看看她的河燈裡的蠟燭,還沒燃下去多少,恐怕剛放進河裡,就被有心盯着的孫潮安撈起來。孫潮安另一手捏着張紙條,上面寫的,正是附在蓮花心裡的《臨江仙》。
孫潮安一笑,潔白的牙齒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媚娘,你是什麼意思?”
江嵋很吃驚,孫潮安居然也認識漢字。她心裡有些發寒,孫潮安該是多麼嚴鍥的盯着自己,才能每次都能在她獨自出現的時候,和她相遇。她不打算和孫潮安糾纏,抱着楊書汝往人羣裡走去。這兒可不是上回無人的院子,孫潮安再大膽,也不敢當衆動她一根毫毛,除非他活膩歪了。
孫潮安看着江嵋從容消失的背影,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周圍的人無不向這個偉岸的英朗男子投來目光,以爲他遇上了什麼開心事。
第二日早上,許貴大清早忽然來敲門,江
嵋剛梳洗完,心裡卻見怪不怪,果然,他是來通報一件怪事的。昨夜上元節,錢氏書鋪後院,被人扔了一卷書稿,名作《天工開物》,據那作者說,是自己得蒙天公傳授,才得的學問,因來之於天,所以不敢私藏,想將之惠報天下,但時間倉促,只先將所得錄出來冰山一角,若是錢氏書局不棄,將之刊佈於世,再把餘稿逐步交付。
昨晚錢氏書局得到的《天工開物》,分作數理學(壹),物理學(壹)、生理學(植物卷壹)三部,洋洋灑灑二十餘萬字,留宿的掌櫃秉燭看了一夜,直覺得奇妙無比,數理學和物理學後面部分,他限於學識,沒法推演,但生理學(植物卷壹)卻讓他驚爲天人,以爲若非老天透露天機,這等事務,如何能被凡人所知。
以往掌櫃看《韓非子》與《墨書》,對那牆上開小洞,屋外有人站着,便能在屋內映出倒影之事將信將疑。今日看了《天工開物》中物理學的一則小孔成像,就這油燈,拿了案頭幾張紙就試了起來。當看見紙上映出來的橘黃,色燈光影子那一刻,他再不虞有他,嚇得當即對着放《天工開物》的案几跪地就磕頭。
再看下面對這小孔成像的解釋,便是掌櫃這等凡夫俗子,也深以爲有道理。如此深入淺出,若不是天公親授,怎麼能說的明白。
據那作者所稱,這《天工開物》,若是全部付與卷頭,怕不是千萬字能完,除了數理學、物理學、生理學外,尚有化理學、地理學、醫理學等等奧深學科,窮極人一生,也不能研透一二。
如今有了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先通報江嵋這當家的人知道。現在錢氏書局已經在刻板,掌櫃預備日夜不停,早日將這奇書現於人間,也是功德一件。雖然這奇書並非常見的豎版,而是自左而右的橫版,且配有很多圖片,書作者再三吩咐,一定要按他文稿的格式印書,如此一來,刻板非常麻煩,但是最遲中秋時候,就能發售出去。
江嵋聽了,滿面好奇之色,問起許貴,能不能找掌櫃的,把書稿借來一閱。許貴過了七八天,拿過來一疊文稿,是掌櫃着人謄錄過的,因爲這書稿太過貴重,本來那份已經被束之高閣,日夜上香供奉。江嵋聽的哭笑不得,拿着謄錄過的書稿,關起門來裝作看了三天,讓許貴再還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