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官屯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個村子,背靠池州九華山,地勢險要,相傳三國時期東吳大都督陸遜曾在此練兵,荒廢之後就留下了這個村子。[]
兩間破陋的茅屋,一個小院,這就是嶽明和施靈靈來到嶽官屯的新居。嶽老太爺本來是讓他們住到老頭的偏房裡,同族的人也都願意出錢爲他們置辦房產和田地。沒想到那天晚上施靈靈當衆宣佈,她不要同族人的一針一線,只要求和嶽明住到那兩間茅屋裡,耕種公婆留下的幾畝薄田,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
嶽老太爺看這小兩口一唱一和,老施頭和他那兩個兒子也是舉雙手贊成,於是在和同族的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商量過之後就勉強答應了。
下個月的初三就是良辰吉日,在嶽老太爺親自操辦下,嶽明和施靈靈按照鄉下的習俗就要結成夫婦。不談戀愛就結婚,嶽明還真有點兒接受不了,可是一看到顫顫巍巍的嶽老太爺此時猶如一頭下山的猛虎,不遺餘力地爲自己大操大辦,同族的人也全都興高采烈地像過年一樣忙得熱火朝天;再加上施靈靈一家對自己的大恩大德,實在是盛情難卻,於是就在衆人的簇擁下當上了新郎官。
一連串繁冗的禮儀過後,就是親朋好友的一陣猛吃猛喝,好不容易纔等到了衆親友的散去。太陽落山了,琥珀色的晚霞漸漸地從天邊褪去,小院一下子就陷入了夜幕的沉寂之中。茅屋裡亮着微弱的燈光,嶽明一邊想着如何度過自己的新婚之夜一手就推開了房門。在他的印象中,古代人結婚好像還要在洞房裡給新娘揭開紅蓋頭,夫妻二人喝過交杯酒,然後就開始共度良宵了。
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飯,到了此時也推辭不得,況且他和施靈靈又是合法的夫妻,進屋之後嶽明喜滋滋地往炕上一看,突然就是一愣,新娘不見了!嶽明莫名其妙,這古人難道還有新娘新郎在洞房裡捉迷藏的風俗習慣?房間不大,屋裡又沒有什麼傢俱,幾下就找遍了,還是不見施靈靈的人影。這是怎麼回事?
嶽明急忙來到院子裡,四下查找。山村的夜晚黑魆魆的,根本不像現在的農村,處處燈光明亮,看了看天上沉沉的烏雲,他只覺得寒氣逼人,冷風刺骨,四周的田野裡靜寂的可怕。正在不知所措間,忽然聽見小院的柴門吱呀一聲。
“靈靈,你去哪兒了,剛纔讓我好找!”嶽明上前急急地問道。
“哦!”施靈靈把背上的東西放到地上,衝着嶽明羞赧的一笑,“剛纔你在外面招呼親朋好友,我覺得咱們屋裡冷得很,炕也是冰涼;找了半天也沒找見木柴,所以……所以我就到山上去打了些柴,晚上我好給你燒炕!”
“哎呀!”嶽明上去就抓住了施靈靈的小手,小手冰涼,嶽明盡力地揉搓着,“這麼黑的天,你一個人怎麼還能到山上去砍柴!——再說,今天可是咱們的新婚之夜啊!”
施靈靈輕輕掙脫了嶽明的大手,彎腰背起那捆木柴,急急地說道:“夫君,你怎麼出來了,外面這麼冷,你的身子還很虛弱啊,快進屋去!”
自己一個七尺男兒,竟然讓自己新婚的妻子在新婚之夜一個人上山砍柴,嶽明鼻子一酸,很有些自責的惱怒,一把搶過施靈靈手裡的木柴,一手拉着施靈靈的小手,感動地道:“靈靈,以後你可不能這樣了,有什麼事你就對我說,這些粗活累活本該是我們男人乾的!”
施靈靈的小手被攥得有點兒疼,可是心裡暖烘烘的,跟着嶽明就進了屋,一邊生火燒炕一邊說:“夫君你現在功名在身的人,以後就是靈靈的官人了!一個大老爺怎麼能幹這些,要是讓別人聽說了,我還怎麼出去見人!”
嶽明藉着微弱的燈光一看,施靈靈已經換上了一件粗布外衣,雖然有些寬大,可是也掩不住她窈窕動人的身段兒,低頭燒火時,領口露出的那抹白嫩的肌膚讓人心裡一動,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火光和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動人。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兒,如果生在自己那個好時代,說不定還可以天天抱着媽媽撒嬌,可如今卻要挑起生活的重擔,爲了伺候自己的男人開始勞碌了。想到這裡,嶽明心裡一陣憐惜,騰地一下從炕上跳了下來,走到施靈靈的身後,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來。
“啊!”施靈靈一聲驚呼,“官人,你要做什麼,炕還沒有燒熱啊!”
嶽明拿出男人的霸氣,把施靈靈往炕上一放,拉過被子給她蓋好,來到炕邊一邊往裡面添柴一邊大聲說道:“你老老實實躺着,先暖暖身子再說,看你都凍成什麼樣子了!”
施靈靈剛想執拗地坐起來,可是一看嶽明頗有些霸道的目光,身子一顫,吸了吸鼻子,忽然開始抽泣了起來。
嶽明一愣,又往裡面添了一把柴,來到炕邊問道:“靈靈,你怎麼了?我剛纔嚇着你了嗎?”
“不……不!”施靈靈趕緊用手擦去臉上的淚珠,破泣爲笑道,“靈靈是心裡高興啊,當初我父親說把我嫁給你一個舉人,我還心裡有些害怕,總想着你是一個大老爺,架子肯定大得很!我一個山裡沒見過世面的丫頭,說不定會吃多少苦頭、受多少委屈呢!”
嶽明呵呵一笑,摸着小姑娘的頭笑道:“靈靈啊,以後可不能再提什麼舉人、大老爺了,你是我的老婆,我就應該照顧你;讓你生活幸福,永遠不再受苦!”
施靈靈紅紅的笑臉上盪漾的滿是甜蜜和幸福,一聽嶽明說的這些話,急忙揭開身上的被子,從炕上跳下來,奪過嶽明手裡的木柴,滿眼含淚的急道:“官人,你可不能這麼說!你對靈靈好,靈靈心裡知道,可是你是要讀書做官的老爺,明年秋天還要去京城參加皇上的殿試呢,靈靈再不懂事也不能讓官人你耽誤了前程!”
施靈靈一口一個大老爺,一句一個官人,倒是真的提醒了嶽明。[]在這幾天裡,嶽明曾努力地回憶自己附身的這個也叫嶽明的人,可是除了隱隱約約地記起曾經在京城考試的一些模糊的片段之外,其餘的什麼也想不起來,更別說那位舉人老爺的滿肚子學問了!
這一清醒過來,嶽明更沒有心思享受這新婚之夜了。現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嶽明已經考中了禮部主持的“省試”前三十名,就等着明年秋天殿試過後的金榜題名了,可是如今自己哪是那塊料啊!就自己肚子裡的那點兒文言文的功底,別說考試了,就是連看懂考試題目也費勁,這可如何是好?
全村人現在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光宗耀祖,嶽老太爺已經到城裡提前給自己張羅着唱大戲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施老頭估計也是翹首以盼,就等着當進士大老爺的老丈人;這家裡還有一個已經把自己當成準老爺的施靈靈。這真是萬事俱備,只欠自己金榜題名這股東風了。到時候自己被當成濫竽充數地給趕回來,那傢伙,還不把人給羞死!這嶽官屯一村子的男女老少能饒得了自己嗎?
嶽明越想越坐不住,施靈靈已經燒好了熱水,看樣子就要給他洗腳。如果自己真是一個大老爺,又是處在這麼一個男人至上的社會裡,偶爾享受一下“足療”那也是無可厚非的,可自己如今是個冒牌貨啊。想到這裡,嶽明嘿嘿一笑,接過施靈靈手裡的木盆,三下五除二的脫了鞋襪,把腳伸到木盆裡就開始自己解決了。
施靈靈幾次想過去給他搓腳都被嶽明攔住了,小姑娘愣在一旁,搓着自己的雙手,時不時的還偷偷瞟一眼嶽明,忐忑不安地說道:“官人,莫非嫌棄靈靈了?靈靈笨手笨腳,讓官人……”
“不……不……”嶽明擦乾了雙腳,跳到炕上,衝着施靈靈擺手道,“我本是窮苦人出身,從小自己照顧自己習慣了,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施靈靈細細一想也大有道理,於是轉憂爲喜,咯咯一笑道:“官人就是不習慣今後也要慢慢習慣啊!等官人當了朝廷的大老爺,如果還是每天晚上自己洗腳,那豈不成了大笑話!”
施靈靈越是這麼說,嶽明在炕上越是坐不住,情急之下,突然間就有了注意。一看施靈靈也轉過身去,在燈光的黑暗之處開始洗漱了,就輕輕咳了一聲,說道:“靈靈,我有個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施靈靈回頭笑道:“官人怎麼還跟我客氣起來了!今後靈靈就是老爺的人了,什麼也聽老爺的,有有什麼事就請老爺吩咐吧!”
這又是老爺又是官人的,嶽明雖然不習慣,可是如今也顧不得這些了,接着說道:“剛纔你出去打柴的時候,我仔細看過了,家裡的糧食已經不多了,我們也沒有錢,這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施靈靈輕輕唉了一聲,轉過身道:“那半袋子黍米還是那些叔叔大伯們接濟的,錢還有一點兒,也是我們成親時親朋好友給的禮錢,差不多有四五百文吧!出嫁的時候,我爹還給了我們半貫錢——不過不要緊,我們有了這一貫錢,也能湊合一冬天,糧食不夠了可以先向鄉親們借點兒,等明年開春了,咱們還有公公婆婆留下的幾畝地……”
嶽明雖然不懂得這宋代貨幣的購買力,但是也知道這一貫錢只不過是個零花錢,於是苦笑道:“京城遙遠,如果這樣下去,估計明年秋天我們連進京的盤纏都湊不齊,我看我們還是進城去找點兒活幹,說不定比在家種地還要強。”
施靈靈急道:“官人,這萬萬不可,你是個有功名在身的大老爺,怎麼能出去幹活賺錢呢?明年等我們收了糧食,靈靈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進京的盤纏給官人湊齊了,實在不行,還可以到我爹那兒去要點兒!官人千萬不要爲了這些小事分心,影響了官人的前程,那靈靈可就成了大罪人了,死了也沒臉見公婆!”情急之中,她竟然眼淚都流了下來。
找老丈人借錢借糧去,這要是在自己所處的那個時代,別說結婚以後去丈母孃家裡打秋風了,就是過一段時間沒有拿一些禮品去獻殷勤、表孝心,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要是再讓媳婦跑回去借糧、借錢,那還不讓丈夫娘找上家門來罵?
嶽明苦笑道:“靈靈,今後可別不許再叫我什麼大老爺了,連自己的老婆都養活不了,還是什麼大老爺,那簡直就是一個窩囊廢;如果讓你這麼一個小姑娘養活我這麼一個大男人,我還怎麼能靜下心來讀書!——什麼也不要說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明天咱們就離開家到城裡去!”
因爲這已經涉及到了夫君能不能安心讀書的大問題,施靈靈一看嶽明主意已定,就決心按照夫君說的去做;另外她早就領教過了,這嶽官屯其實就是個是非窩,如果以後還在村裡借錢借糧,一旦自己的夫君金榜題名,這村裡的人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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