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大人,剛纔有人前來通傳,左丞一會會過來。”
洛陽,東宮。
聽到這個消息後,紅纓眉頭微皺,問道:
“左丞?可說了來意?”
左丞,說的是內史令、左備身將軍、攝尚書左丞、右光祿大夫,范陽盧氏——盧楚。
楊廣走時,給楊侗留下了一套班底,其中就有這范陽盧氏的盧楚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在羣臣之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一聽說他要來,別說提前通傳了,就算是不通傳都沒關係。
只要盧楚想見楊侗,楊侗哪怕睡着了都得起來接待。
不能怠慢。
而那下人則搖頭:
“回大人,並無。只是通傳了一聲。”
“這樣啊……那準備接待。我去通知殿下。”
“是。”
很快,紅纓來到了東宮的寢宮院落,得到了侍衛通傳後,走了進去。
剛進門,就看到了似乎剛剛沐浴完,披頭散髮身穿白袍的楊侗正坐在一張書桌前,看着一份地圖。
“殿下。”
紅纓躬身。
明明楊廣才走幾日,可身上的氣質已經隱隱發生了些變化的楊侗頭都沒擡的應了一聲:
“嗯,有事?”
“回殿下,左丞半時辰後前來覲見,該安置到何處?”
“左丞?”
楊侗下意識的擡起了頭:
“左丞要來?”
“是。”
“……那直接來這裡就行了。”
“這……”
紅纓猶豫了一下後,說道:
“殿下,恐有不妥。左丞想來應該是有要事與殿下呈報,殿下雖與左丞親近,可若如此接待,有失皇家禮儀,還請殿下更衣後,於韜光殿接待左丞更爲合適。”
“唔……”
楊侗想了想,點頭:
“也好。那便更衣吧。”
“來人,更衣。”
隨着紅纓的話語,很快,四名宮女走了進來。
而她則退了出去,在門口等待。
片刻,穿戴整齊的楊侗走了出來,剛纔那幾個宮女其中一人手裡還捧着那份地圖。
“紅纓啊。”
看到站在門口的女子,楊侗倒沒什麼架子,一邊下臺階,示意她跟上,一邊說道:
“靜禪先生去哪了?這幾日怎麼都沒見到?”
“回殿下,墨家欲提升洛陽防禦,於城池四角修建四座機關樓。因所需錢物甚多,小姐與墨家一起在忙碌此事,還未回來。”
“噢~”
楊侗點點頭,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但嘴上還是一副關懷體恤的樣子,說道:
“說到底……多虧了你們啊。人家都說你們飛馬城是孤的錢袋子,可有時候看你們爲了孤耗費了如此多的銀錢,孤還真有些於心不忍。”
聽到這話,紅纓趕緊說道:
“能爲殿下分憂,是飛馬三宗之榮。”
“嗯,放心。待孤登臨大寶……”
“殿下!”
紅纓瞬間打斷了楊侗的話。
楊侗一愣……接着目光裡流露出了訕訕的神色。
可看着紅纓的目光卻愈發親暱了起來:
“嗯,咱們聊閒話而已。對了,墨門那幾座機關樓是什麼情況,和孤說說……”
一路從寢宮到偏殿,紅纓都在聊着這四座能增強洛陽防禦的機關樓的威力之事。而到了韜光殿後,紅纓也是陪着進去的,進去後第一時間,先把手放到了茶壺上面。
發現茶水已經涼了後,不悅的訓斥着幾個侍女:
“今日韜光殿當值的是何人!既然知曉殿下要來,怎麼提前也不把熱茶備好?沒個規矩!”
她本身生的冷豔,這會兒用那種不悅的清冷音色一開口,幾個侍女下意識的打了個激靈,趕緊跪地口中稱錯。
接着,她面向了楊侗:
“殿下,臣管教不力,請殿下責罰!”
“沒事沒事……”
楊侗倒不怎麼在意,揮揮手後說道:
“你就算讓她們來泡茶,孤也喝不慣啊。這東宮新人老人加一起,都沒你一個人細心。這些時日孤被你照顧的,都快成四肢不勤之人了……罷了罷了,你們都下去吧,紅纓,你留下,左丞好茶道,那日飲過你以古法熬煮之茶後,讚不絕口。一會你便在爲左丞煮一壺吧。”
紅纓顯得有些猶豫:
“可是……左丞與殿下商議的皆是朝堂之時,臣只是一介女官……”
“哈哈~怎可如此看輕自己。”
楊侗一樂:
“這東宮裡面,孤能瞭若指掌,不都是依靠你的?孤的紅纓,可是絲毫不必須眉差上半分吶……嗯,快去準備吧。不然左丞一會喝不到茶,搞不好會發脾氣的。”
“多謝殿下誇獎。”
紅纓趕緊施禮,帶着四個宮女一起退了下去。
一路出了屋,離開了值守侍衛稍遠的距離後,她忽然對跟在身邊的四個宮女說道:
“左丞喜茶,你們派人去溪鳴山泉處取新鮮的泉水來,快去快回,不得耽誤。”
“是。”
“另外,讓水司之人等候此處,宮內到了幾盒嶺南進貢的新鮮果子,殿下喜涼,待一會本官親自打上封條,讓他們拿到泉水之中冰鎮。”
“是。”
吩咐完,幾名宮女快步離開,而紅纓則燒好了一壺熱水後,提着走進了韜光殿中。
殿內,楊侗還在藉助巨燭觀看着那份地圖。
紅纓親自泡好了一壺溫度正好在八分熱的茶水後,端着茶杯走到了楊侗身邊:
“殿下,喝些茶提提神罷。”
“嗯……”
楊侗這才坐到了椅子上,端着茶杯吹了吹後,放到了嘴邊吸熘了一口。
接着見紅纓正盯着那地圖發呆,便說道:
“可知這是哪裡?”
“殿下恕罪,臣並非有意觀瞧……”
“沒事。”
擺擺手,他端着茶杯自顧自的說道:
“這是河東的地圖。”
就見紅纓平靜點頭:
“原來如此。”
然後就沒音兒了。
可楊侗卻有些無奈了,他本是想帶着幾分炫耀之心和她說說自己的計劃的……可這個東宮掌事卻不聞不問,一下子讓他這心思落空了。
但他卻不知……紅纓現在,就是在“縱橫”。
“縱者,合衆弱以攻一強也。”
她太清楚這個越王是個什麼性格了。
喜歡顯擺,喜歡別人捧着他。
而對方既然提及這份地圖,證明肯定是想炫耀某些東西。
所以,她選擇了閉嘴,壓根不接茬。
讓對方主動開口。
拿捏的恰到好處。
果不其然,楊侗見她半點反應沒有,問道:
“可有什麼想法?”
“……啊?”
紅纓擡起了頭,滿眼不解。
“殿下……臣愚鈍……這不就是份地圖麼?”
“你……哈哈。”
楊侗一樂:
“你啊,什麼都好,東宮在你治下被管理的井井有條,足以見手腕。不過……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什麼事都不喜歡往深處想。”
“臣只需要照顧好殿下起居便可,殿下驚韜偉略,豈是臣所能揣測的。”
瞬間,楊侗眯起了眼睛。
顯然,這話他喜歡聽。
喜歡聽,話匣子就打開了。捧着茶杯自顧自的說道:
“其實今天左丞來,應該也是爲了此事而來……你是不知曉,前幾日,河東那邊出現了地脈翻天之災,結果不知怎麼的,就勾出了一池比龍門山還要好的龍火。於栝,是崔家的地盤,而崔、盧二家同爲姜姓,兩邊雖然是表親,可這幾年路卻走的有些不同。這一池龍火出現在於栝,盧家看來……是動了些心思的。”
“這……”
紅纓露出了一副迷茫的模樣:
“恕臣愚鈍,雖然臣不清楚這些。但……臣還是想問,這崔盧兩家既然是表親,那自家的產業自己去商議不就好了,爲何會來找殿下?”
“你可知,權術之道爲何?”
“這……臣不解。”
“很簡單啊,唯制衡二字可解。”
楊侗的眼底是自以爲洞悉一切的光芒:
“崔家,已經找上了老君觀。若無外力,那恐怕這事情就是鐵板一塊了。但營造鎮壓這一池龍火所需土木,卻需要大量人力。崔家,沒有。反倒是在盧家的地盤上,大批大批的流民已經開始聚集。沒孤的命令,老君觀也無法征夫。而盧家這次想來,便是想讓崔家讓出來一些利益來。至於交換,恐怕就是那些流民吧?……哈。”
他忽然笑了。
笑的有些諷刺:
“不過是母端兒死後的一羣四散奔逃的亂臣賊子,結果現在反倒成了一個香餑餑。”
“這麼說,左丞……是爲了徵求殿下的態度而來?”
“應該差不多。”
“……”
紅纓低下來的眼眸裡滿是思索,可聲音卻依舊充滿了“愚鈍的疑惑”:
“臣愚鈍,想不出這樣對殿下有什麼好處……若無好處,或是吃力不討好……臣……不願殿下沾染這些麻煩。”
“……”
楊侗先是一愣……可看着這冷豔的女子臉上的誠懇與崇拜,忽然笑出了聲:
“哈哈~”
他笑的開心,又有些莫名的遺憾。
緩緩的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了地圖之上的“於栝”二字上面,眼睛眯了起來,平聲說道:
“這不是麻煩,而是一份大禮。左丞不來找孤,孤又怎麼能分化這些世家呢?
“……分化?這世家不是合爲一體、同氣連枝的麼?”
她“無意”中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果不其然,楊侗臉上閃過了一絲冷笑,一閃即逝,卻不多言,反倒對紅纓說道:
“……紅纓你啊,終究少了份大智。以後得多磨練磨練才行。”
“只要能照顧好殿下,既然殿下需要臣磨練,那臣便會去磨練!一切只爲殿下分憂!”
“哈哈哈哈哈~”
感受到了女子語氣裡的那份“崇拜”,楊侗笑的愈發開心了。
可他卻沒看到,低下頭的女子眼裡那份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