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無語凝噎
聊到南中的未來,蘇遊的心情不由得澎湃起來。
如果真如他計劃中所想一樣,說不好此行正是擺脫朝廷的最佳時機呢,只是所有的經驗都證明了,蘇遊此前有過無數次完滿的計劃,可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比如說蘇遊一開始把報紙搗鼓了出來,原本是想讓百姓的聲音更多地傳到朝堂之上的,可他最多算是起了個頭,現在報紙算是大抵普及了,卻並沒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
比如說與突厥人打馬球,一開始蘇遊原本就信心滿滿全力以赴的,最後的結果卻如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竟然沒有遭遇真正的對手。
比如說蘇遊想象中的復興海上絲綢之路,重新開啓大航海時代,直到現在也只能說是纔剛剛起步而已,杭州的碼頭沒有擴建,泉州的碼頭也沒有開闢.......
這一次南中之行又將如何呢?
接下來的時間,是魏徵和王績的告辭而去,然後是秦叔寶和羅士信等人的離開,他們就像是蘇遊生命中的過客。
蘇遊看着他們一個個離開,心中雖有不捨,卻又不知用什麼話語留下他們;畢竟,他此時連自己也把握不了未來,他想的只是明哲保身,遠遠離開朝廷罷了。
幸運的是,王伯當和呂笙仍然對他不離不棄。
最近一段時間,蘇遊倒再次忙碌起來,期間參加了侯君集和裴雨燕的婚禮,又特意與裴元慶出去聚了聚;當然,上門拜訪蘇遊的朋友也有不少,比如杜如晦孫伏加柳威民等等。
到得五月初一時,又是早朝的時間了。
蘇遊早就接到了楊廣的通知,所以今天也不得不來,只是一想到這次或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早朝時,他便有些精神恍惚了。
直到楊廣開口說起了前段時間接到南中動亂的情報,當即開口問道,“誰可爲朕分憂?”
當即便有幾個武將出班,紛紛請戰道,“臣願往!”“臣願爲官家蕩平賊寇!”
一時羣情激昂,還真看不出他們是演戲還是對大隋忠貞無比。
文死諫,武死戰。
至少在表面上,朝堂中的那些武將做到了忠於本心,他們一點也沒有爲遠在天涯的南中,做出哪怕是一點的猶豫。
楊廣笑而不語,他對眼下這些臣子們的積極顯然心中歡喜。
納言楊文思則適時出班奏對道,“用兵西陲,勞民傷財,自古所戒。老臣以爲,當一面調兵遣將,陳於邊境,施壓東南,以備不測。一面派遣得力之臣,攜國書入南中安撫其民,以德服人......”
楊文思的儒家言論冠冕堂皇,雖然與楊廣心中的理由不同,好在出發點卻是一致。
事實上,楊廣與楊文思蘇威裴蘊虞世基幾個早就商議出了計策,此時在朝堂上說出來,無非是爲了敲打那些貪生怕死之輩罷了。
朝中衆臣也有明眼人,也有位卑權輕插不上話的,此時也只有聽楊廣與楊文思論理。
楊廣當即笑道,“納言之語,深得朕心,不知納言心中可有出使的人選?”
楊文思細細思索了好一會,才斬釘截鐵地說道,“御史大夫蘇遊,素有張騫之志、陳湯之勇、班固之才。或可擔此重任。”
他的話音剛落,殿中便響起了一陣感嘆聲,朝中諸人或許並不都贊同楊文思所言,但此時聽楊文思給蘇遊戴高帽,也並沒什麼意見。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楊文思這是要把蘇遊往火坑裡推啊。
當然,這也只是表面現象,誰知道楊文思現在代表的是誰發言呢?反正附和他就對了。
蘇遊聽了他的捧,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卻聽楊廣問道,“蘇愛卿,你可願往?”
“臣願往!”蘇遊當然此時退縮也沒用了,只得高聲應道。
“此行危險重重,你可要考慮清楚哦。”楊廣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假裝問了一句。
蘇遊聽了楊廣之言,又不由得對他有些鄙夷起來,聽說囚犯要被砍頭之前,觀衆們都會起鬨讓他唱戲的,陛下現在演的不也是這一套嗎?
蘇遊明白此節,當即高聲答道,“漢之陳湯曰,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微臣不才,亦不願墜我隋臣志氣!”
巍巍寶殿之中,蘇遊聲如金石,其音繞樑不絕;他身上那勃勃英氣,頓時感染了大殿中的絕大部分人。
衆臣紛紛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並誇一聲,“好!”
楊廣點了點頭,又問道,“蘇卿要多少人馬?”
“微臣此去,全靠以德服人,有八百護衛足矣。”蘇遊言不由衷地回答,他心中多麼想帶上幾萬人幾十萬人直接把南中平推下來啊。
“一應兵丁儘可從右武衛軍中挑選。”楊廣當即拍板道。
這右武衛軍,便是宇文述所統領的軍隊,下面的軍官當然會有許多是宇文述的假子了;蘇遊明白此節,便開口道,“陛下,微臣能不能從右翊衛軍中挑選啊。”
來護兒統領的部隊,便是右翊衛軍。
楊廣不置可否,反是看向來護兒,笑問道,“來將軍以爲呢?”
來護兒心中百般不願,但軍隊是國家統治的工具,歸根結底也還算是皇帝的,他有理由反對嗎?更重要的是,蘇遊是他的女婿,上次彈劾宇文述他就擺了蘇遊一道了,這會卻怎麼好搖頭?
來護兒當即躬身道,“臣定當全力配合。”
楊廣似乎還在爲宇文述原來統領的那一萬人揪心,當即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了,諸位可還有事要奏?”
楊廣連問兩遍仍是無人作答後,當即宣佈了退朝。
蘇遊離開朝堂之後,便追上了正欲離去的來護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岳父大人,我剛纔也是怕選到宇文述的假子,擔心他們在路上給我搗亂,這才坑了岳父......”
來護兒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道,“我的女兒都交給了你,還在乎這八百人?不過,你也別把最好的都選走,給我留下一爛攤子我還怎麼帶......”
蘇遊頭偷偷撇了撇嘴,保證道,“岳父放心,能湊數的就成......”
說是這麼說,蘇遊後來去挑選這八百人的時候還是左挑右選的,讓來護兒看着陣陣肉痛,但楊廣答應的,眼前這些人也都是心甘情願跟蘇遊走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選人不是簡單的事,卻也並非最複雜的事,選完了人後,蘇遊又去追討馬匹糧餉武器等等等等,反正這個端午節過得並不舒心。
待得一切準備就緒時,出發的日子已是迫在眉睫了。
五月初六,便是蘇游出使的日子。
蘇遊早朝之前便去宮中拜別了楊廣,待得從宮中出來後,天上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蘇遊與王伯當呂笙三人在等了一會之後,便見蘇雲帆長孫無垢以及來雁北圖蘭朵等人的馬車緩緩而來;幾輛馬車之後,便是張龍趙虎幾個率領的八百軍士。
蘇遊看着他們雄赳赳而來,當即握了握手中的符節,一提繮繩,便走向了隊伍的前頭。
隊伍出了西門之後,又行了三裡,便遠遠望見遠處有一長亭,這亭子,自然是送別的長亭了。
蘇遊倒沒想到杜如晦孫伏加柳威民等人這麼有心,竟然這一大早便等在此處了;無奈的是,蘇遊現在心中倒沒什麼詩詞與他們唱酬。
好在一切盡在酒中,彷彿醉生夢死的名字。
意外的是,送行的隊伍中還有李世民及李玄霸兄弟兩人,又有長孫無忌長孫順德叔侄,他們當然是以送蘇雲帆和長孫無垢爲主啦。
李玄霸和蘇雲帆是師兄弟,前者見蘇雲帆和長孫無垢生米煮成熟飯之後,也只得化干戈爲玉帛了,倒是李世民還是一副臭臉,彷彿蘇遊欠了他多少錢似的。
此時蘇遊也只能給他抱之以微笑,心中卻有些發愁,“當日自己說的‘莫欺少年窮’,怕是深深印在李世民這小子心中了,日後他們李家爭奪天下,怕還是自己的責任呢。”
李世民兄弟也離去之後,長亭外還有一兩馬車一動不動。
細心如蘇遊,怎會忽略這馬車的存在?只是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要送別自己。
難道那些商人嗎?應當不會啊,這裡不是和商人話別的地方!
蘇遊正要翻身上馬時,車中卻響起了琴聲,隨即是一個清越的女音緩緩唱道是,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馬車中的歌聲,竟是楊素顏所唱!
這一曲悲悲切切的《雨霖鈴》,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
強大的感染力,竟使得後面那八百軍士也安靜下來。他們不知道車中的女子爲何要唱得如此傷心,卻也忍不住眼角溼潤。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來雁北和圖蘭朵自然也聽出了一點什麼來,楊素顏的歌,顯然不是爲她們而唱。
楊素顏不下車,她們又怎好湊上去?
蘇遊此時亦不能去掀公主的車簾,只是向她的車一拱手,當即上馬而去。
留在原地的楊素顏,早已哭得稀里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