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哲望着暮雲充滿稚氣的小臉上,透着與年齡不符的仇恨目光,也許心生出了憐惜,他嘆着氣,背手轉身隨意走了兩步,說:“如果你的敵人,是你這輩子無論多麼努力,終其一生都無法與之相抗衡的人,你還願意去報仇嗎?”
暮雲用力伸手擦乾眼角的淚水,一臉倔強的說:“人活着總有信仰,也總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昕秀是受我連累爲我而死,如果我因懼怕敵人不願爲她報仇,今後還有何面目活着!將來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見她!”
蕭逸哲不禁讚賞的看着暮雲,嘴角彎出一絲笑意,他輕輕點頭,看着暮雲說道:“我知道你的敵人姓甚名誰,但如今卻還不能夠告訴你,你若想報仇,將來任何事情皆需聽我吩咐,你可願意?”
暮雲原本指望着蕭逸哲將那人的名字說出來,無論她是姚貴妃還是楚梅,就算是拼着這一條性命不要,她都敢立馬起身去找她們。
可蕭逸哲偏偏不揭開謎底,這叫暮雲氣不打一處來,她昂起頭,衝蕭逸哲吼道:“你什麼意思?你到底是知道還是裝得知道?你休想借此機會來操控我,我告訴你,我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萃心原本十分溫順的站在一旁聽着他們兩人的對話,現見到暮雲說話越來越沒有邊際,忙偷偷看了眼蕭逸哲的臉色,走進兩步蹙眉對暮雲說道:“暮雲,不得無禮,你這條性命還是皇上所救。”
原本暮雲說剛剛那翻話就是外強中乾,越是表現着越是掩飾着,她內心憤憤不平的是這個世界爲何如此的不公平?爲什麼弱小就可以任由權貴欺凌而沒有絲毫還擊之力?
蕭逸哲笑看着暮雲,並沒有說話,那眼神又像冰涼的泉水,又像炙熱的火焰,叫人完全捉摸不透。不知爲何,暮雲心裡竟然生出一絲怕意,自覺剛剛說的話太沒有經過大腦,目光變得膽怯了幾分。
萃心忙爲暮雲求道:“皇上息怒,暮雲她如今神志未清,並不是有意冒犯,還請皇上原諒。”
蕭逸哲單手示意萃心不用繼續說下去,聲音依舊平和的笑道:“我沒有生氣,我生平最不願意勉強別人,尤其是女人,願不願意完全在她自己。”
說完便轉身準備離去,暮雲目前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爲可憐的昕秀報仇雪恨。就在蕭逸哲踏出門檻的一瞬間,她張口喊道:“請等一下!”
萃心擡頭望着暮雲,蕭逸哲也收回已經邁出的腳跟,回頭看着暮雲。
暮雲掀開半裹在自己身上的棉被,強制撐着身子爬到牀邊,艱難的扶着牀沿走下地來,赤着腳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正對着蕭逸哲重重的叩頭,然後支起身子,說道:“奴婢鍾暮雲銘感皇上救命之恩,願意聽從皇上差遣,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蕭逸哲笑着迴轉身來,點頭說道:“如此甚好。”便親自走到暮雲跟前,雙手將她攙扶起身,笑道:“你如此重情重義,他日必定能夠得償所願。”
蕭逸哲話音剛落,便眼神一驚,原來暮雲方纔已經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此刻再也無力支撐,生生的倒靠在蕭逸哲的懷中。
過了兩天,當暮雲再次回到縈碧軒的時候,看着院內一景一物,恍若隔世。
秋風掃落葉,八角茶亭,梧桐樹枝,還有已經門前枯萎的桂花樹,以往的繁榮人來人往,都因爲這裡出了人命,而無人打理,整個庭院都透着寂寞蕭索的味道。
熙兒輕輕拉了拉暮雲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說道:“暮雲姐姐,芳美人交待過……”
此時的暮雲全身縞素,頭戴寬邊沿帽,白色的細紗將整個臉包裹起來,行動之間只覺得飄渺靈動。她伸手用力擦拭掉眼角的淚水,沒有回頭,說:“我知道,我就是來昕秀住過的地方看一看,馬上便回去的。”
熙兒嘆口氣,小心說道:“芳美人就是擔心姐姐睹物思人,才特意交代奴婢不準姐姐過來,是怕姐姐傷心呢。”
暮雲用力的仰頭眨了眨眼睛,回頭擠出一絲微笑,說:“那我們走吧。”
兩個人回到暮雲原先住的院子隨意整理了些東西,便又回到乾寧殿,一路上都刻意走無人問津的小道,避開人羣。
來到正殿,暮雲整個視線都豁然開朗,一片氣派萬千,算起來這還是自己入宮以來頭一次進到皇帝處理政事的正殿,十六根鎏金擎天柱支撐着整個殿閣頂端,每根柱子幾乎都要三四人才能夠合抱得過來,都刻有不同的龍雕,栩栩如生。
在穿越之前,暮雲不是沒有去過故宮,那號稱世界上保存得最爲完整的古代皇宮,當初也被紫禁城的宏偉壯闊驚訝得熱血沸騰,可那畢竟只是殘跡,相比眼前的正大光明殿,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難怪從古到今那麼多人不惜拼上血命都要坐上那龍椅,暮雲仰視高高在上的蕭逸哲,在這麼大的殿堂穩坐最高指揮,指點江山,那滋味一定相當不錯吧!
“奴婢鍾暮雲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熙兒已經回偏殿給芳美人覆命,暮雲自己一個人過來見蕭逸哲,偌大的正大光明寶殿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暮雲聽着自己剛剛說話的聲音都透着重重回聲,再擡頭望望蕭逸哲,突然明白了什麼叫高處不勝寒。
“平身吧!”
簡短的區區三個字,蕭逸哲說出來都透着滿滿的自信,此刻他的案牘上十分整齊,爲了召見鍾暮雲,是刻意等在這裡的。
“你都準備好了嗎?”
暮雲張口回答道:“奴婢已經準備好了,任憑皇上吩咐。”
蕭逸哲滿意一笑,站起身來,繞過寬大的案牘,對暮雲說:“你先起身吧,到上面來。”
暮雲擡頭,看了看十幾節臺階之上的蕭逸哲,今天他穿了一身黑色金邊朝服,頭戴珍珠琉璃掐絲沿帽,大小相同的白珍珠順着帽沿而下,遮住了他半張臉龐,更增添了一份神秘威嚴。
暮雲點點頭,便垂眼提裙,慢慢的順着臺階而上,她在心裡默默的數了數,一共十八級。
走到蕭逸哲的身邊,暮雲作勢又要跪下請安,蕭逸哲雙手背過,笑着說:“免禮。”
暮雲這才擡頭看着蕭逸哲。
蕭逸哲笑道:“你這次可是榮歸故里,家裡上上下下全都看着,怎麼能夠冷着面孔呢?”
暮雲看着蕭逸哲,慢慢的從嘴角生生擠出一絲微笑來,說:“奴婢知罪,回家之後定會注意分寸。”
蕭逸哲搖搖頭,仍是微笑着,說:“雖然你嘴角笑了,可眼睛沒笑,叫人看着還是透着冷漠。知道的人還罷了,若換了不知道的人,還只當是我對你做了什麼了。”
若是從前的暮雲,聽到蕭逸哲對自己說這話必定會十分反感,覺得他是有意調戲。可如今不同,他是救過自己性命的恩人,也是不拘一格可以不過分計較身份的君主。
她暫時拋卻了心中的煩惱和怨恨,直視蕭逸哲的雙眼片刻,抿嘴而笑。
這一笑,十分嬌俏,暮雲本就是生得極美,如今大病初癒,面色蒼白,偏又堅強的擠出這一絲微笑來,嫵媚動人之間泛着叫人心疼的味道,卻是叫人不能挪開眼的。
蕭逸哲幾乎有些看呆了,好在毅力超然,這纔沒有讓暮雲看出什麼來。
暮雲笑着問蕭逸哲,“這樣可不可以?”
蕭逸哲挪開眼,依舊揹着手,傲視這臺階之下的雄偉大殿,說:“甚好。”
暮雲又是抿嘴一笑,這次是會心的微笑。
“你笑什麼?”
蕭逸哲不由得好奇,半轉過身來問道。
暮雲用衣袖輕輕的點了點朱脣,說:“沒什麼,只是感覺皇上跟奴婢以前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故而發笑。”
蕭逸哲“哦”了一聲,正要追問暮雲,卻見暮雲收斂了笑意,做溫順狀說:“皇上,奴婢現在便可以出發了嗎?”
蕭逸哲像是有些失望,嘆道:“你便這麼心急?”
暮雲不解,擡頭,目光詢問。
蕭逸哲站直身子,視線迅速停留在臺階上,說:“我的意思是說,你這樣着急着要回家去,可是要急着見什麼人?”
想起了三夫人,還有秀兒,暮雲便笑道:“是有想要見的人。”
蕭逸哲感覺自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問是哪些人,卻聽暮雲接着說道:“可是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擡頭看着蕭逸哲的眼睛,說:“皇上交待過暮雲的事情,暮雲一定會爲皇上辦妥,暮雲的事情,也還望皇上能夠做主。”
蕭逸哲點點頭,十分滿意。
“只是……如果暮雲的父親真有不法之心,屆時還望皇上能夠網開一面,放過我那苦命的孃親還有妹妹。”暮雲的聲音已經漸漸壓低,不像剛剛那樣有勇氣。
蕭逸哲像是十分大度的笑道:“這個你儘管放心,朕又不是昏君,定能夠明辨是非,爲難無知婦孺不是朕的作風。”
他平時私下說話大多隻用“我”的稱謂,這會子偏又刻意換成了“朕”,暮雲不由得覺得眼前的蕭逸哲又有些可愛,完全沒有架子,按理說這樣的人就應該心無城府纔對,可通過這幾天的密切相處,暮雲覺得蕭逸哲並不是一個昏庸無能,只會遊離於脂粉叢中的昏君,至於他是不是明君,目前就不知道了。
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相信他。他救過自己,也是目前唯一有能力且願意幫助自己的人,想要報仇,那便只能依靠下去了。
蕭逸哲見暮雲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在眼臉下投上一層嫵媚的陰影,覺得分外好看。情不自禁的拉住她的手,柔聲叮囑道:“暮雲,此去艱難兇險,你要萬分小心,若是被人識穿,萬望先行保命要緊。”
暮雲輕輕的抽出雙手,將實現移到一邊,淡淡的說:“暮雲定能不辱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