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太子的陽謀 “打獵?可是我很忙的。”
李明咂著嘴撓了撓頭,下意識地望向了書房外。
長安報社裡,還是一如既往的繁忙景象。
而在嘈雜的環境中,“總編”裴行儉的慘叫聲格外刺耳——
“來俊臣,你又用錯詞了!去遼東的那叫‘海闊天空’而不是‘山窮水盡’!”
“李敬業,什麼叫遼東‘天高皇帝遠,歡迎充滿野心的你’?你想讓遼東成爲盜匪逃犯的庇護地嗎?這裡是皇城根下!你想讓咱們都被關進天牢嗎?”
“還有李孝逸,你怎麼能造謠說陛下將遷徙河北之民至遼東呢?你這不是對陛下尊敬,你這是在假傳聖旨!”
李明把門關上,書房裡立刻清靜了。
房間裡坐著幾位客人,此時正在淡定地喝著茶,假裝沒聽見外面那些大逆不道的內容。
來客是曹王長史房玄齡、曹王典籤韋待價、魯王傅李道宗、宋王司馬侯君集。
這四人性格迥異、地位參差、立場也不盡相同。
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是“皇十四黨”在朝內的核心成員。
“看到了吧,我真的很忙。”李明對著四位心腹,誇張地抹了抹額頭的汗珠。
就在這幾天時間裡,他發動了一波又一波輿論攻勢,每天新造熱點,不遺餘力地爲遼東做著宣傳。
而這些軟文的內容,又都不是空穴來風,都能與朝廷的一系列對遼東的幫扶政策一一對應上,只是用詞浮誇了一些。
於是,這些宣傳材料先是在長安的士人之間,引發了關於遼東的大討論。
這股熱度又隨著僕人、酒館小二、商人之口,一層層滲透進了長安的民間,掀起了一陣“遼東熱”。
然後,又隨著在長安進進出出的客商,緩慢而堅定地向全國範圍內擴散開來。
雖然這股輿論攻勢暫未收穫看得見的實效,但是世人對於東北那片“苦寒之地”的印象,正在慢慢向積極的方向轉變。
而處於這場輿論風波的最核心,李明自然是每天忙到飛起,稍稍體會到了幾個月前孫伏伽的那種工作狀態。
然後,今天這四個心腹突然同時造訪,讓他暫時放下手下的工作,過幾天一起去北禁苑打獵?
“而且我人太小了,不會打獵也不會射箭,過去就是曬太陽喂蚊子。”
李明已經開始琢磨逃課的藉口了。
房玄齡微微點頭:
“殿下所言甚是。您可以與陛下請個假。”
“房相公!”四人中最年輕的韋待價憋不住了:
“此次秋狩是陛下親自組織,所有在外的親王全部回京參加。
“茲事體大,不是您平時上的課,怎麼能任由殿下逃課呢?”
在外面,韋待價是絕對不敢和堂堂尚書左僕射這麼說話的。
不過,在“十四黨”內部,諸位同仁之間就沒有外面那麼多規矩了。
“確如韋使君所言。”李道宗同意韋待價的意見。
使君是對刺史的敬稱,雖然韋待價還未正式定崗,但很講禮的禮部尚書已經提前叫上了。
“這次秋狩,陛下之意不在狩獵,而是有一件關乎皇室的重大事件,要當衆宣佈。”
李明嘆了口氣:
“父皇就是想過繼兩個皇子,給我那未曾謀面的兩個叔伯唄?”
過繼,對上輩子獨生子的李明來說,還非常陌生。
“此事是魏徵那河北田舍郎提議的,他是太子的太師。”侯君集的語氣中多有不忿:
“東宮那位娘娘腔殿下大概是覺得,李明殿下地位在他之下,卻在下面不安分,頂得他難受,便慫恿他老師將您開除出皇子之列。”
李明反問道:
“過繼不過是一個形式,我乃父皇親生子這件事是不會變的。
“難道天子一道詔書,就能憑空改變事實不成?”
“能的。”李道宗回答道:
“於禮法來說,過繼就是重新認父。
“儀式過後,所有臣子都將以親王世子、而非皇子之禮,來對待您。”
皇室和其他普通家族還不一樣,皇室成員之間的關係是要講究一定行爲規範的。
而這個規範,就叫做“禮”。
其中不乏違揹人性的內容,但卻是確保國家權力核心穩固必不可少的條件。
這件事上,禮部尚書李道宗最有發言權。
“這樣啊……唉。”李明又不免嘆氣。
看來,“過繼”這件事,不但讓他的名頭髮生了變化,也讓他的實際利益受到了切實的損害。
皇子與世子之間的待遇差別,姑且不談。
作爲侄子而非兒子,他以後再向父皇撒嬌賣萌、謀取政治利益,就難了。
甚至連現有的利益,都有可能失去。
比如《長安快報》的特許經營權,又比如遼東節度使那近乎“佔山爲王”的莫大權利。
如果在大半年前,李明的勢力還沒現在這麼大,那他巴不得被過繼出去。 甚至最好能一步到位,直接把他踢出宗籍,從此泯然衆人。
然而現在,時移世易,他的鬥爭策略也隨之產生了變化。
現在的他有了自己的根據地,反而更要抱住皇帝的大腿。
不斷地賺皇恩、用皇恩,狠狠地榨取皇恩的剩餘價值,用在遼東的建設上。
偏偏在這個時候,要褫奪自己皇帝親兒子的名號。
以後還怎麼挺起腰板發動“我爸是李世民”技能啊……
“禮法禮法,什麼都是禮法。”李明抱著胳膊,很不開心地嘟噥著:
“根據禮法,長孫皇后還是我的母妃,長孫無忌還是我的舅舅呢。
“皇后不談,我那位舅舅可曾對我這便宜外甥有何照顧?”
照顧是沒有的,“重點關照”倒是真的少不了。
對於李明殿下大逆不道的發言,四位心腹大臣只能低下腦袋,當做沒聽見。
這番牢騷,也確實不無道理。
享受權利沒他的份,可當要承擔義務的時候。
“禮法”這座大山就壓了下來。
這是太子一黨的陽謀啊。
借爲李建成、李元吉“正名”的東風,名正言順地奪走李明的皇子之位。
大家都不說話了,李明也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輕聲問,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說,父皇真的會把我過繼出去嗎?”。
他都救了李世民兩次了,讓李世民倒過來喊他一聲爹,也不過分吧?
侯君集冷哼一聲:
“陛下做事只遵循大局,何曾顧過兒女私情?”
言語中的諷刺撲面而來。
作爲立下汗馬功勞、回頭卻被丟進監獄、還差點被燒烤了的大“醬”,他覺得自己對李世民的性格很有發言權。
李明陷入了沉默。
侯君集說的不無道理。
所謂政治,唯一看重的就是現實利益。
其他的情感,都得往後排排。
而過繼子嗣,顯然對李世民有著巨大的現實利益。
不可能因爲兒女情長,就收回成命……
“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李明問策與羣賢。
羣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默不作聲。
李明把目光投向了房玄齡。
這老頭話不多,臉色也是一成不變,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要不是侯君集和李道宗“力邀”,老房今天其實甚至都不打算來的。
“老臣以爲,這一切都是庸人自擾。”房玄齡緩緩說道:
“聖意,不是我們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煩惱也無用。”
話難聽,但確實是這個道理。
“我現在還是太依賴父皇的支持了啊……”李明不禁感嘆。
現在回想起來,他目前擁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老爹給的——
輔佐的名臣、報紙的特許經營、資金、還有一整個遼東。
雖然,他可以硬起腰板說,這些都是他爲皇室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掙來的。
但是,捫心自問。
如果今天他就和李世民翻臉,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能被輕鬆剝奪了。
所以,開拓自己的根據地、增強自己的實力,纔是硬道理啊。
“房相言之有理。既然這場在北禁苑的鴻門宴必須參加,那再煩惱就無用了。”李明像下定了決心,雙眼透徹:
“接下來,我有一件真正重要的事要與諸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