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李二的想法,就算是不下旨申斥鄭善果死的不是時候,也沒有上門弔唁的必要。
要知道,臣子死了皇帝親自去弔唁這種舉動,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須得是爲了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在皇帝那裡很有面子的大臣纔有資格享受。
鄭善果,他配嗎?
…… ……
李二回到兩儀殿沒多久,那個影子又出來了:“啓稟陛下,坊間似有傳聞,有影射陛下的嫌疑,敢問陛下當如何處置?”
“朕豈會懼怕小小流言,你且安心辦差就是了。”
“是。”
“且慢。”
李二想起了梅贏的話,不由得多問了一句:“可是說朕苛責臣下,導致鄭善果自殺身亡?”
“是。但是,並不止這些。”
“哦?還有什麼,一起說出來吧。”
“臣並未特意在城內布控,所以不敢說全部掌握了情況。但據線報,多處書店、酒館、商鋪都像是有人在故意挑起事端,拿鄭善果之死攻擊陛下。
或是說陛下無德無能,或是說陛下不配爲人君,或是說陛下今天能殺了鄭善果,明天就會把屠刀砍到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頭上……
還有就是,有個別人說,陛下不如隱太子慈悲。”
“大膽!”李二怒不可遏。
他最煩的就是,有人把他和死去的李建成放到一起比較。
你們這麼懷念李建成,爲什麼不和他一起去死?
影子拱手,一言不發。
心裡卻是在暗暗謀劃,該派誰去殺誰,該讓誰去監視誰,要不要提前部署。
李二剛想說“派人都給我宰了”,就一擡頭就看見了屏風上貼着的紙條: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心裡的怒火,頓時就像被一盆冷水給潑滅了一樣,不起波瀾。
朕要冷靜!
一定要冷靜!
那些人就想着激怒我,讓我在盛怒之下做出愚蠢的行動。只要我被激怒了,抓捕甚至是殺了幾個亂嚼舌根的傢伙,一個昏君的帽子就戴在頭上了。
千年之後,朕就和周厲王是一路貨色了。
不,也許還等不了那麼久,他們就可以把朕推下皇位,扶植一個容易被他們控制的“有道明君”,繼續作威作福。
這世家,該殺!
這輿論,也果然可怕!
一切,都讓那個臭小子說中了!
那麼,朕也得按照那個臭小子預測的那樣,必須到鄭家奔喪弔唁嗎?
朕,好不甘心啊!
本着“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思想,李二召來了房玄齡和杜如晦,把探聽來的消息大略一說,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二位愛卿,你們誰陪朕走這一趟啊?”
“臣無能!”
兩個人又習慣性地認錯,習慣性地打太極。
“你們是夠無能的,但也不用每一次都用這句話敷衍朕吧?”
“呃……臣有罪!”
“你大爺……”
李二被這兩個傢伙氣得,差一點口吐芬芳。
考慮到皇帝不能罵人,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你們掌管三省,通曉經史禮儀,你們以爲,朕該以何種禮節、什麼規格去弔唁呢?”
房玄齡不愧是排名第一的官員,對級別和禮儀這一套門清:“尚書不過是正三品的官員,上面還有二品一品,乃至超品的爵位。陛下若是想恩恤,加一級虛銜也就是了。”
杜如晦補充道:“另外,還可以賜予美諡,諸如‘文’、‘成’之類,以示皇恩浩蕩。”
“你們啊,小了,格局小了。”
想起梅贏說的“面子功夫做足了,實際好處一點都不給”,李二愈發覺得這兩個左膀右臂不是很給力。
賜一級虛銜,他的兒子就要享受相關的待遇;賜予好聽的諡號,就代表着朝廷對鄭善果的所作所爲蓋棺定論。
這些,都會給將來對世家的清洗帶來阻礙,不是最好的選擇。
那就,只說好聽話,什麼實際好處都不給?
“令,門下省出一道敕書,通知鄭家,朕將親自前往弔唁鄭善果,並慰問家屬。”
“慰問家屬是何意?”
杜如晦負責中書省,得問清楚這個新詞所代表的含義。
“沒什麼,就是慰問,你只需要這樣寫就行。”
…… ……
鄭家。
聽說李二要來,個個如臨大敵。
俗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李二突然要來祭奠死者,實在是讓人受寵若驚。
不,只有驚,還有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擔心。
受寵?
咱一個被陛下親封“心疾”的死者家屬,有什麼資格受寵?
守在門外的鄭元壽,向族叔鄭廣拱手說道:“小叔一向在陛下身邊,應該對陛下的爲人比較瞭解。小叔可知,陛下親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鄭廣是個粗人,沒那麼多的彎彎腸子:“陛下來就來唄,不就是看着我的面子,顯着跟咱們鄭家親近嘛,還能有什麼意思?”
“不是,我是擔心咱們禮節上有不周到的地方,怠慢了陛下,又如何是好?”
鄭廣煩了:“你說話就不能直接一點嗎?陛下來了就來了,你還想怎麼安排?”
鄭元壽正要說話,鄭廣阻止了他:”別說話了,陛下的儀仗已經到了,速速開中門擺香案,恭迎聖駕!“
原來是,剛下御輦的李二跌跌撞撞走來,口中還不斷高呼:“鄭愛卿,朕對不住你,是朕來晚了啊!”
表情那叫一個悲切,言語那叫一個哀傷,乍一看還以爲是什麼至親呢!
“陛下節哀!”
鄭家人急忙迎接,心裡還暗暗嘀咕:陛下和鄭善果的交情,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畢竟是天策府的老人兒,鄭廣在李二面前還真有幾分薄面。
一見鄭廣迎了上來,李二說道:“我倒是忘了,你還是這鄭尚書的族叔呢。怎麼,你也來弔唁?你也和朕一樣悲傷吧?是朕,來晚了啊!”
鄭廣啪地敬了個軍禮:“回陛下,是。”
“嗯,鄭家千年文華,人口衆多,朕確實是記不清了啊!”
說着,李二走進靈堂,原本還悽悽慘慘的家屬們,全都躬身行禮:“參見陛下。”
李二擺擺手,說道:“逝者爲大,朕今天也只是個客人而已。你們千萬別因爲朕而拘禮,要知道,鄭尚書這一去,朕的心裡很難過啊!”
有多難過呢?
大概要少吃一口飯,少喝一杯茶,少玩一個女……呃不,少休息一會。
家屬們立刻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望陛下保重龍體,萬萬不能因爲瑣事而耽誤了軍國大事。那樣,先父(先祖)便是死不瞑目了啊!”
“不!你們不理解朕和鄭尚書的感情,那是兄弟,那是師長,那是親朋啊!”
李二用袖口抹了抹眼睛,頓時眼珠子通紅,泫然欲泣:“雖然鄭尚書在日蝕的時候突發心疾,但朕一刻都沒有忘記他。只盼他能夠早日康復,重新回到朝堂,和朕一起並肩作戰。只可惜,朕,來晚了啊!”
說着,淚珠滾滾落下,顯然是極度的傷心了。
家屬們再次行禮:“請陛下節哀!”
李二心道:誰特麼不想節哀,可是這蒜汁抹眼睛實在是不好控制啊!
不行,下次一定要找梅贏弄個不辣眼睛又能流眼淚的法子,說不定以後還能用得上呢!
這時候,一個嬌嬌怯怯的女子走了過來,遞上一條絲巾:“陛下,人死不能復生,萬望保重龍體。要不然,奴家的心裡也不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