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坊,公主府。
幾個丫鬟在院子裡追逐打鬧着,爲首的丫鬟年歲大些,手裡捧着一個紙鳶。
“桃花塢裡桃花庵……噢吼,小騷蹄子可以啊,偷偷在紙鳶上寫郎君的詩,哼哼,你說,是不是想給木娘子做陪嫁丫鬟了?”
身後追逐的幾個丫鬟咯咯咯笑着,聞言,回頭朝最後邊緊追不捨,急的面紅耳赤的小丫鬟看去:“原來是郎君的詩啊,不得了呦,咱們最小的鳶兒都開始想男人了,哈哈哈……”
那小丫鬟一聽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當衆點破,羞得雙頰通紅,大大的眼睛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幾顆淚珠子打轉。
又見幾個最好的姐妹還在調侃笑話自己,心裡難受得不行,停下腳步,嗚哇一聲直接是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委屈的跺腳。
那幾個大丫鬟見了,急忙停了下來,爲首的丫鬟心道一聲不好,尷尬的拿着紙鳶走到小丫鬟跟前,安慰道:“鳶兒不哭了,是姐姐不好,紙鳶還你還不行嘛,不哭了好不好,一會兒要是被青燕姐發現了,她一定會怪罪我們的。”
不成想那紙鳶剛剛拿出去,那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的小丫鬟一把搶了去,順勢將紙鳶藏在身後,原本哭哭啼啼的樣子蕩然無存,雖然眼角還掛着淚,但臉上分明是陰謀得逞的笑意。
大丫鬟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好啊,小騷蹄子,又用這招騙我……站住,你給我站住,今日不給你一個好,你是不知道我的厲害……”
院子的幾個小姐妹,又陷入了下一輪的追逐遊戲中。
而此時,院子東南角的水井邊。
林允兒吃力的將一桶井水倒進一旁的木盆子裡,看了一眼追逐打鬧的那羣人,抿着嘴無聲的繼續搓洗着木盆裡堆積如山的衣服。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天了,林允兒先是被關在一個烏漆嘛黑的房子裡,暗無天日的渡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等自己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然後就被人指使着開始幹活,洗衣疊被、打掃庭院……日復一日,彷彿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從那些個丫鬟的嘴裡,她倒是聽到了許多不得了的消息,也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大名鼎鼎的三公主府邸,而據說自己欲除之而後快的那個大仇人,也住在這裡。
但是,林允兒不敢暴露自己會大唐話的事實,平日裡只是閉口不言,根本打探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也不知道自己距離那個大仇人有多遠。
剛剛聽到那幾個丫鬟提到席雲飛時,林允兒心裡短暫的忘記了國仇家恨,而是鬼使神差的品評起席雲飛的那首《桃花庵》來。
在大唐居住了這麼多年,林允兒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那樣,整日裡在家裡穿花納錦填補家用,而是被父母送到私塾裡,從小讀書認字,熟讀經典文章。
從林允兒的父母這一個舉動來看,他們估計也沒想着等林允兒長大了還要回高句麗生活,而是打算將她培養成地地道道的大唐人,最好是還能嫁給一個體面的大唐人爲妻。
當然,對於父母的心思,林允兒也是懂的,相比於小時候生活的那個苦寒之地,長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令人嚮往。
當初聽聞高句麗被人覆滅,林允兒其實是沒有多大觸動的,只是當做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時政要聞一樣聽着,畢竟對於自己的祖國,她內心並沒有多少認同感。
直到父母一去不復返,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仇恨,畢竟,不管怎麼說,父母的死都是因爲席雲飛,如果不是他對高句麗用兵,父母也不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林允兒纔會答應李光洙等人,甘願以身飼虎,接近席雲飛,等待刺殺他的機會……想到這裡,林允兒不自覺的用手臂碰了碰小短腿處藏着的匕首。
“只是,他們真的探查清楚了嗎?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一個能夠寫出這種灑脫之詞的人,真的會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嗎?”
林允兒今年不過十四,正值青蔥年華,年少慕艾,少女懷春的年紀,相比於私塾裡那些鼻涕還不會擦的小屁孩,一個能夠寫出這種詩句,而且只大了自己一歲的少年形象,不免讓林允兒在夜裡輾轉反側之際,拿出來一番遐想。
漸漸的,林允兒對席雲飛的恨意,開始在慢慢的轉變,心裡彷彿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爲席雲飛辯解,一個能寫出《桃花庵》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泯滅人性的人呢?
而且,爹孃是不是真的已經遇難了?
林允兒心中隱隱還有期待,過去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父母一去進貨就是大半年纔回來。
如今纔過去多久,難道李光洙他們說什麼,自己就信什麼?
好吧,這後來的反思,純粹是林允兒對席雲飛生不起半點殺意,心裡在自我安慰。
不得不說,林允兒純粹就是一個鐵憨憨。
就是那種,自己的心上人殺了自己的親爹,她還能主動原諒他,並想方設法爲他找來許多情有可原的藉口的大鐵蛋……
“豈有此理,你們幾個是飄了嗎?”
院門口,一聲厲喝乍響。
林允兒嚇得花容失色,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英氣十足的大姐頭正對那個幾個丫鬟訓斥着。
不多會兒,幾個翹班的丫鬟低着頭可憐兮兮的走到水井邊,開始幫着林允兒漿洗衣物。
那英氣女子也走了過來,站在一旁,先是打量了一會兒林允兒,才說道:“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什麼,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林允兒心頭一緊,抿着嘴不敢動彈,繼續裝出一副很認真的模樣,只是搓洗衣服的動作僵硬了許多,小小的細節還是出賣了她緊張的心情。
那幾個丫鬟愣了愣,最小的那個,叫鳶兒的丫鬟開口說道:“青燕姐姐,你在跟她說話嘛,她聽不懂的,她是高句麗人。”
“洗你的衣服!”
“噢!”
好心提醒又被懟了一下,小鳶兒心中好不委屈,嘟着小嘴朝林允兒看去,卻剛好看到林允兒咬着嘴脣,眼神閃躲的樣子。
“好啊,你個大騙子,你原來聽得懂我們說什麼……”
林允兒,你個鐵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