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月餘,許瓊的傷勢已痊癒大半,雖不能跑跑跳跳,倒是可以隨意走動了,他的性子不算急,卻也早把整個許府轉了個遍,看規模果然不小,不算後花園也有前後五進五出,除前院外,每一進都並列五個院子,前後院子之間還有所謂的腰樓,他自己住的是第四進最左側的院子,裝飾遠比其他的院子氣派,倒是讓許瓊很不能理解。照雨寧兩女所說,是老爺和夫人拿許瓊當命根子,不過從來到現在,許天行卻只露面過寥寥幾次。
雨寧說過的許瓊的幾個貼身親隨早已回來了,竟然就住在許瓊前後的兩座腰樓上,所謂“腰樓”就是前後兩進院子之間夾着的樓房,有時甚至是跨路而建。這兩座腰樓的二樓不通一樓,卻通外面,東面圍牆外二三丈是個大魚塘,有專職看塘的家人不許任何人靠近,所以四個親隨已經隱隱的把許瓊護了個結實,這個現象更讓許瓊不解。問雨寧,雨寧只知道這四個人是許天行在京城尚未罷官時,往揚州一行時帶回來的,只叫做“李大、向二、魯三、齊四”,連姓名都不知道,一到許家就趕上許天行罷官出京,這幾個人就一直跟着到了老家,後來在太行山建了宅子,就跟到這裡,專職做許瓊的親隨。這幾天李大幾次派二門上的小廝進來通報,想見一見許瓊當面領罪。
許瓊納悶,他們就住在前後腰樓上,離自己住處只有十幾丈遠,連自己進出都要從他們腳下過去,想見自己伸伸頭行了,卻還派人繞路來問,豈非多此一舉。便問兩女,彩虹笑道:“公子又犯傻了?咱們這裡是內院,哪裡是他們這些男人可以進來的?就算你要見他們,也得出二門去見,不過老爺對二門的人說公子你身體要緊,還沒休養停當,不讓你出去的。”許瓊倒是有點想見見這幾個人,因爲許天行的罷官勢必會失去很多原來支持他的人,這四個人卻貌似跟定了的樣子,必然有些事情是不爲人所知的,若見了這幾個人,以自己一千多年後的社會經驗和辦案經驗,說不定能問出個蛛絲馬跡。只是出不了二門,他又不願意爲了這點事主動去見許天行,也就罷了。
幾天來正在鬱悶,忽然又有人傳話說白家小姐來見,這次許瓊忙早早的迎到二門內去,卻見憐兒的轎子一直擡進二門,見了許瓊站着方纔落轎。白憐兒盈盈下轎,見許瓊呆呆站着看轎子,不覺臉上輕輕一紅,道:“你可好些了麼?”許瓊與她並肩向自己住處走去,笑道:“大好了,謝姑娘關心,姑娘這幾天可也好?”憐兒臉再紅一紅,道:“也好。”聲音小的像蚊子一樣。
一路再也無話,直走到許瓊房裡,憐兒坐下,謝了茶,才道:“憐兒是來辭行的。”許瓊心裡一動,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順着話道:“姑娘要到哪去?”憐兒看着茶杯,許久才輕輕地道:“我,要回濟源縣去了,恐怕……恐怕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許瓊忽然看見她眼睛裡紅紅的,心中不免一動,心中又不免衝自己一笑,然後不解地道:“爲什麼?”憐兒輕咬嘴脣,緩緩道:“我從小就沒有回去過家鄉,過些日子爹要出趟遠門,便思量着順便把我帶回去。”許瓊笑道:“原來如此,不過令尊又非舉家遷回濟源縣,難道他回來的時候就不把你一起帶回來麼?”
原來經過這些日子慢慢從雨寧彩虹兩女口中套話,許瓊已經知道許家和白家原來都在洛陽附近的濟源縣,後來許天行入京爲官,因爲許家這一系人脈單薄,實在找不到可信任又可擔當重任的族人,便把田產等都交白家代管,白家家主白源升後來從商,在太行山一帶做藥材生意,乾脆舉家搬到太行山腳下來,許天行做官時手上也有生意,後來罷官回來,生意沒丟,還很順暢,一是素來生意上依仗“太行八逕”的通暢,二來可能還有其他原因,既與白家交厚,便也乾脆在此處建了處宅子,倒比白家的隆重的多,濟源縣和老家陳州府那邊倒也有從京城回來的老家人管業,年年租賦也很可觀。
憐兒起身,看着壁上的畫卷,一字一句道:“我看,是不會回來了,我爹早就有意入京,還是回濟源縣方便。唉!我也不知道,只是聽家裡人說,我們那宅子怕是已經脫手了。說到舉家,我們一家,除了那些整天圖謀我們產業的族人外,其實不就是我和爹兩個人麼?”話越說越快,聲音倒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成了嘆息。
許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這個小姑娘該是對自己有些其他感情,看她有些傷心,便隨口安慰道:“姑娘放心,我許瓊定會去看你的。”
哪知憐兒“霍”的轉過身來,頓足道:“你啊!你可甚麼時候教我放心過……”話沒說完,臉一紅,又轉過身去。
只轉身的一瞬間,許瓊已看到她臉上似乎掛着淚珠,默默起身,站到她的身後,道:“憐兒,許瓊已經不再是從前的許瓊,你不須爲我擔心,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的。”
憐兒扭頭看着他,深深的看,似乎要用目光把他看死一樣,許久許久,喃喃道:“你還記得,我在你手臂上咬的那一口麼?”
許瓊沒有說話,他知道,不需要說話,只要看着憐兒,就已經符合她的心願。
果然,憐兒並沒有等他回答,又道:“那次我把玉環輸給你,你雖不願還我,可是我知道最後你是故意讓我贏回的……現在……”話還沒說完,雨寧從外面走進來道:“憐兒姑娘,我家夫人等你……。”看憐兒和許瓊這麼站着,知道進來的不對,也不等憐兒回話,忙退了出去。
憐兒見雨寧出去,回過身來又看着許瓊,看了半晌,忽然一把把身上玉環拽下四個來,託在手上,送到許瓊面前。許瓊怔怔地看着她的小手,竟沒話可說,又看憐兒,一副驚愕的樣子。憐兒拿起他的手,與她指尖相對,把玉環一枚一枚的拈起放在他掌中,口中悠悠道:“我的七枚玉環,今天送給你四個,不管你以後會不會……總之,如果你還能再見到我,這四枚玉環,你定要原封不動的還給我……”把玉環全放到許瓊手心裡後,又把許瓊的手握成拳頭,用兩手緊緊捧着。
許瓊心裡亂撞,若是在2012年,若是憐兒再大個五六歲,他早把她摟在懷裡了,可是現在……只好就這麼一動不動的裝驚訝。
憐兒又看了他一眼,猛的轉身,快步跑了出去,只留下許瓊一個人在房裡呆呆站着。
此時,恐怕不止許瓊驚訝愕然,憐兒也該是心頭鹿撞了。
許瓊默默的坐下。
不知能不能回到從前或者未來,是不是能回到2012年那天的狂風驟雨中,也不知到底留在這裡或是回去有什麼意義,更不知明天會是如何,以後會是如何,自己的一生會是如何。
不過,看見這四枚玉環,他忽然覺得生命多了很多莫名的意義。
而意義,也就僅僅是單純的意義而已。
這夜,這個瘦瘦的孩子和他的靈魂都徹夜未眠。
一個月須臾過去,許瓊已經基本恢復了,兩女不解他爲何總喜歡從窗戶翻裡翻外,許瓊自己明白,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體能遠非一個十歲孩子可比的,他初時看着窗戶不高,可是站在窗前卻又感覺不同,心中鬱悶非同尋常,現在身體恢復,便豁出去要把從前的感覺找回來,而小孩子的身體正是鍛鍊的時候,有了意志的支持,別說翻窗戶可以一躍而過,其他跳上跳上的動作也無一不是普通小孩可比的。
許瓊自己更是驚喜,自己的身體簡直是老天爺給他的,只覺得沒下多少功夫便能達到訓練目的,剛開始還沒想到是思想和身體的差距造成的,等他想起這個道理,便把注意力從窗戶轉到了東牆。
東牆高一丈半,許瓊從現實中推斷,只要自己堅持不懈的鍛鍊二三個月,就可以毫不費力的沿着牆縫爬上去,而站在東牆下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個“貼身”親隨,據雨寧說,她見過齊四從前面的腰樓上一下子跳到牆外去。
許瓊倒一次也沒見過他們,這時想起來,卻又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他摸了摸頸上用紅線系起的玉環,從容上二樓去,平視着前面的腰樓,這樓東西長有六七丈,卻只開了兩扇窗戶,並且窗戶紙糊的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到裡面去,再往東看,東面似乎並沒有靠外牆的梯子。
此時雨寧去花園摘菊花,只有彩虹陪着他,見他又這麼呆看,不禁一笑,進屋給他搬出椅子來,服侍他坐下,隨即蹲下輕輕給他捶着腿。忽然許瓊似有所想,輕輕撫摩着彩虹頭髮,淡淡道:“姐姐不用再這裡忙了,去花園找雨寧回來吧,順便給我找一支青色的菊花來。”彩虹被他手一碰立刻羞的滿面通紅,聽他說話,心裡立刻想起上哪去找青色的菊花呢?又見他從容的說出這話,難道是意有所指?只好打定主意見了雨寧再說,便留許瓊在樓上,自己緩緩的走出去。
甫出院門便見雨寧捧着一瓶菊花回來,見彩虹滿臉通紅的出來,下了一跳,忙問,彩虹哪好意思說自己被公子輕薄,便繞過不說,道:“公子在樓上又發呆了,卻忽然叫我叫去花園找你,要咱們摘回一朵青色的菊花。”雨寧也一愣,不過她比彩虹多有心計,笑道:“傻子,哪裡有青色的菊花,多半是想把你支走,恐怕他又有什麼事想不明白了罷!”說完拉着彩虹就走,卻不是去花園,找相熟的丫鬟玩去了。
許瓊在樓上看兩女走遠,心裡熱熱的,感覺了一下胸前的玉環,忽然大聲向着前面腰樓輕喝到:“齊四!快來救命!”
話音剛落,腰樓窗戶立刻大開,一道劍光從裡面橫飛出來,後面是一個看不清楚的人影,隨劍光飛出,“砰”的落在院子中間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