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李淵的話,讓李世民神色動容,低頭道:“兒臣並不是在乎這天可汗之名,大唐的榮耀便是兒臣的榮耀。-?”
“父皇知道!”李淵神色複雜,輕嘆道:“知子莫若父……哈,這話在我說來確實有些慚愧……父皇一直以慈父自詡,到了最近兩年才發現不過是個糊塗父親。父皇自我反省終於意識到,造成今日的局面,父皇自己其罪難恕。父皇太原起兵,不數年間一統河山大唐定鼎。常人都認爲父皇以拯救天下蒼生於沸鼎,純出公心,所以天命在身,得上天庇佑,獲得天下。可是誰知道爲了這個天下,父皇所失去的?太原舉事,導致河東老家受到牽連,除建成、元吉外,所有兒孫子女家僕妾俾都遭殺害。父皇自幼喪父喪兄,年不過九歲便繼任國公,未能體會到親情的感覺。這午夜夢迴,自是傷懷萬分。父皇常年奔波在外,以致兒孫有爹如同沒爹,甚至累得他們慘死,心中難安,也倍加珍惜你們。以至於犯了彌天大過……朕登大寶多年,對你們確實縱容過度。縱觀古今,找不到一個皇帝如父皇這般,因愛子情深,看淡了君臣禮法。”
李世民低頭不言,心下卻是萬分贊同李淵的這番話。
李淵對他們幾個兒子的寵愛放縱,誠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試問有那個皇帝縱容自己兒子自己擁兵開府、分權割地,甚至影響到聖旨的權威。也不聞不問。
李淵續道:“這俗話都有說,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可父皇對你們的放縱卻導致太子令與二王教命發至。官員竟如聖旨一般承辦,若有衝突唯以到達先後爲準,無大小之別。你與大郎、四郎雖無皇帝之名,卻掌着等同皇帝的權勢。你自小便逞強好勝,有此權勢,如何能夠不動他心。是父皇自以爲是,單方面的以爲你們兄弟齊心……實在未曾想到。自己險些鑄造人倫慘劇。所幸的是,大錯未有釀成。結果不算是好,卻也算不得壞。”
“兒臣……”李世民喉嚨發啞。在他的父親面前無法否認,這個太子之位,來的確實不正當。
李淵示意他不要說下去,“這立長不立幼雖說是古來的祖訓。但古往今來又有幾個皇帝嚴苛遵守?你父皇並非迂腐之人。也想大唐千秋萬世,長盛不衰。二郎爲大唐打下半壁江山,你的功勞,朕如何不知。也不是沒有人跟朕提議,說秦王功高蓋世,理應立爲太子。針對這方面,我並非沒有考慮過,而是經過多番慎重的思考。選擇你大哥。絕不是是因爲古訓也不是因爲父皇偏心,而是父皇覺得大郎更加適合。至少在當時父皇看來。大郎確實你比適合的多……”
李世民心中不服。
李淵道:“你父皇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是擁有大郎、你還有平陽這三個子女。你們都是人中龍鳳,擁有着遠勝他人的幹略能力。有子女如你們,父皇怎能不驕傲。但你們性子各有不同,大郎性子溫和,處事面面俱到,有理有據。而你性子剛烈,雖智勇兼備,卻喜歡爭強好勝,滿懷雄心壯志。至於平陽,剛直不阿,情義雙全,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世人得一麒麟子便足以自豪,父皇我有三位,早已知足。平陽身爲女兒家,自是不論。大唐太子,未來的大唐皇帝毫無疑問的就在你們兄弟之間。你們都有那個才智能力,但是父皇認爲天下初經大亂,需要的是治理,需要的是鞏固,而不是過量的野望。你大哥有文景之能,而你卻有漢武的野望。父皇怕你成爲第二個楊廣。”
李世民心中一稟,想不到自己這位父親竟然將他看的如此透徹,忙道:“兒臣絕不會步入楊廣的後塵。”
李淵點了點頭道:“現在世人謾罵楊廣,將楊廣貶的一文不值。但其實我們這些有機會了解他的人都應該知道,楊廣並非一無是處。他能力不差,只是沒有看清天下的本質。前朝經過大亂之後,民心思定。文帝楊堅極擅斂財,國庫雖然充裕,卻是典型的國富民弱。面對如此局面,作爲一國之君,首要做的是讓百姓也跟着富裕起來。可偏偏楊廣野心太大,雄心太廣,直接給自己的年號定爲‘大業’,意圖成就一番大業。可惜好高騖遠,不但沒有好好的治理國家,讓百姓富裕起來。反而連續不斷的壓榨民力,直接導致了大隋王朝的滅亡。”
李世民認真的聽着,對於李淵的這番話是極爲贊同。
平心而論楊廣確實有着超凡尋常的智力和膽略,以他乾的每一件事拿出來說,都是無可挑剔的德政。
他爲了更好地控制華北,營造了東都洛陽;爲了使江南和中國的聯繫更加緊密,開鑿了南北大運河,數次巡遊江都;在國家基礎設施建設上,他掘長塹,修馳道,築長城;在武略上,他出塞北巡突厥,向南打到林邑,向西經略西域,重開絲綢之路,擊破吐谷渾,把青海省重新納入了中國版圖。在對外交流上也是顯著,他派遣使節遠赴波斯,還渡海通使了南洋,聯繫扶桑。
這成就細說起來,秦皇漢武也不過如此。
但是有一個細節必需瞭解:秦擁有百年基業,自從商鞅變法之後,歷代秦王大多雄才大略,唯一遜色無能的也有呂不韋這樣的相國把持朝政,國力之強悍,遠勝六國。即便如此,秦始皇也花了足足十年時間一統天下。而漢武帝擁有文景遺留下來的積蓄,他從元光二年開始誘擊匈奴於馬邑一直到衛青出塞千里殺至趙信城,霍去病封狼居胥山至,一共打了十四年。
而楊廣呢?仁壽四年開始大展拳腳到把這麼些個千秋偉業都幹完,總共只用了八年的時間。
後世有史學家記載在討伐高句麗之前的八年年裡,楊廣總共定下二十二項宏大工程,徵用人力在三千萬人次以上,這些都在記錄在案的,沒有明確記載而無法計算的工程還有很多。
三千萬人次的人力,這是何其可怕的數字,要知道隋朝鼎盛的時候人數纔不過四千六百萬。
造東都洛陽,十個月完工,開永濟渠通濟渠南北大運河好幾千裡的河渠幾個月趕出來。
這個的時代不是二十一世紀,沒有那麼多先進的科技,所有的大型工程都得是靠人力,依靠百姓民工弱小的身體,一點點累積完成的。
工程進展的速度越快,人力消耗越大:修建東都的時候,每個月役丁二百萬,死者十之四五,大業三年發壯丁百萬修長城,結果也是十之五六。挖掘運河,民工長時間在水下勞作,腰間讓水泡的都長出蛆蟲,在身體裡鑽。
楊廣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豐功偉績,那裡能夠理解百姓的苦!
這也能夠解釋爲什麼隋朝的百姓爲了逃避可怕的服役,要將自己的手腳砍斷打斷,並且高興的稱呼自己的斷手斷腳叫做福手福足。這是何等悽慘的事情,面對這種悽慘的情況,百姓卻是笑得,自己殘廢了就不用服徭役了。
這修長城也好,建東都也罷,挖掘運河更是利在千秋偉業的德政,但這些德政卻是一個個官員用鞭子刀子逼迫百姓不計生死地勞作,踩在屍橫遍野的屍體上強行完成的。
這所謂“德政”實打實的是暴政。
天下死於役。
這是隋朝滅亡至關重要的一點,另外一點毫無疑問的是征伐高句麗。
百姓本就民不聊生,楊廣又將目光放在了開疆擴土上去打高句麗……
隋朝面對楊廣這樣的折騰,不亡都鬧鬼了。
事實上以楊堅留給楊廣的遺產而言,哪怕是一庸主,憑藉遺產都能維持隋朝國運。可偏偏楊廣不是庸主,庸主撐死了就是無所作爲,而暴君卻能會爲了自己的雄心壯志而不切實際的亂用民力。以至於資財最豐厚的富二代,讓他短短的數十年敗的一乾二淨。
龐大的帝國二世而亡。
李世民突然醒悟過來,他明白了爲什麼李淵如此看中他大哥李建成,而不是功勞更加卓越的他。他一直以爲是李淵偏心李淵古板,卻不知他是因爲怕他成爲第二個楊廣,他了解他,知道他的魄力,壯志雄心比之楊廣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大唐的根基遠比不上隋朝,當心他若成爲大唐皇帝,一份才華非但不能給大唐帶來富強,反而會將大唐推向滅亡的結局,步入楊廣的後塵。
“父皇,兒臣不是楊廣,楊廣以自己的想法高於一切,爲了自己的志向將百姓的生命視爲草芥,將天下人視爲他成就大業的工具,無限度的奴役他們。兒臣做不到……並不是兒臣比他仁慈比他高尚,而是兒臣明白一個道理。”李世民看着李淵慎重的說道:“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楊廣身爲皇帝站在萬萬人之上,自以爲能夠主宰一切,卻不知正是因爲有萬千百姓在,他才能成爲一國之君。得不到百姓的支持,最終會被百姓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