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戰對於兩支軍隊來說都屬於意外。
當遭遇這等意外時,愕然之後將領就得迅速做出判斷。
敵軍多少?
敵軍強弱?
咱們能不能搞得過?
瞬息主將就得做出判斷。
隨後根據這個判斷下達進攻或是防禦的命令。
當然,若是前兩者皆不能,那還有三十六計……
走爲上計!
撒丫子跑就是了!
劉仁願看到敵軍的第一反應是楞了一下。
這是人的自然反應。
你要說我牛筆,看到敵軍的瞬間就下令進攻。
那不是牛筆。
那是撒比!
沒弄清敵我雙方的具體情況就進攻,一頭撞上鐵板就是送死。
所以劉仁願這位宿將楞了一下之後,目光轉動,十息之內就判斷出了對方的大致實力。
“敵軍兩萬,我軍必勝!”
“敵軍兩萬!”
有人大聲喊道。
“我軍必勝!”
唐軍人人都帶着必勝的自信開始小跑,彷彿一打二天然就該是大唐勝。
唐軍出擊了。
對面的吐蕃將領同樣是楞了一下。
一股子荒謬感涌上心頭。
“大相竟然和賈平安的安排是一樣的?”
至於李弘,沒人會把這位年少的大唐太子當做是主將,在吐蕃人看來,那不過是精神象徵而已。
“嗒惹,唐軍一萬!”
麾下給出了數目。
將領說道:“兩萬對一萬,我軍必勝。”
吐蕃人帶着強大的自信出擊。
雙方不斷接近。
“那是一名老將!”
將領盯住了劉仁願,狂喜道:“斬殺敵將!”
所謂擒賊先擒王……
雙方甫一接觸,吐蕃人就爆發出了戰鬥力,一時間雙方竟然膠着了。
“閃開!”
劉仁願來了。
鬚髮都斑白了,可他卻拎着馬槊一頭衝進了敵軍中間。
“殺了他!”
敵將在高喊。
殺了劉仁願,唐軍自然會混亂。隨即他指揮麾下順勢掩殺……
“首功在我!”
身邊的將領狂喜道:“嗒惹,你看……”
劉仁願剛進行了一次格擋,身體竟然歪歪斜斜的。
“哈哈哈哈!”
敵將狂喜,“全軍出擊。”
那邊劉仁願坐穩了身體,馬槊輕點,對手落馬。
他罵道:“大熱天趙國公還弄什麼火鍋,吃的老夫屁股火辣,坐都坐不穩!”
一安頓下來後,賈平安饞的不行,而疏勒城中目前補給還算是豐富,戰時沒必要搞得很複雜,最簡單的就是火鍋。
他吃的噴香,引得衆將垂涎欲滴,李敬業就請賈平安出手弄了一個火鍋,隨後大夥兒都吃上了。
劉仁願發飆了。
這位能赤手和野獸搏殺的猛人,拎着一支馬槊就衝殺在前。
敵將愣住了。
“這……”
開始劉仁願身體歪歪斜斜的,所有人都覺得這位老將力氣不足。
沙場征戰當然要講技巧,但歸根結底力量纔是最核心的優勢。你看看那些猛將,哪一個不是猛人?
你再看看以智慧聞名的李勣,一臉文人的儒雅,但不好意思,武力值墊底。
“圍殺他!”
敵將只是楞了一下,冷笑道:“竟然示敵以弱,果然狡黠,不過卻小家子氣了些,可見格局不大。”
雙方在正面瘋狂衝殺。
劉仁願帶着一隊騎兵徑直衝着敵將來了。
咦!
剛關注了一番戰局的敵將訝然,說道:“竟然尚有餘力嗎?殺了他!”
他身後的一隊騎兵隨即出擊。
這是敵將的精銳力量,專門用於在戰局膠着時,或是用於敵軍優勢時發動突擊。
敵將目光掃過劉仁願,再度觀察戰局。
他麾下兩萬人,劉仁願麾下一萬人,所以他能從容指揮,而劉仁願只能親自衝殺。
那一隊騎兵衝殺了過去。
“總管,敵軍來了。”
劉仁願已經看到了。
吐蕃人獰笑着衝了過來。
“來得好!”
劉仁願狂笑,“老夫多年沒有這等痛快淋漓的殺敵了,爽快!爽快!”
雙方迎頭撞上了。
一杆馬槊靈巧的舞動着,劉仁願利用馬槊杆子柔韌的特點,借力打力,看着越來越輕鬆。
敵軍瘋狂大喊,激勵着彼此。
“斬殺敵將,拿下首功!”
這是吐蕃人的口號。
“擊敗敵軍,回去有美酒!”
劉仁願用美酒來激勵麾下。
吐蕃人不斷蜂擁而至,想絞殺了突前的劉仁願。
一個使鐵棍的吐蕃人大吼一聲,鐵棍當頭劈來。
“好!”
這一下是劉仁願剛殺了一人,馬槊還未抽回來的當口,時機掌握的恰到好處。
眼看着劉仁願就要被一棍打個腦漿迸裂,吐蕃人狂呼高喊。
敵將讚道:“準備追殺!”
劉仁願的身體突然一歪,鐵棍從肩頭上面落空劃過。
但對手卻獰笑着。
敵將也在獰笑着。
身體歪了,雙手沒法發力,自然沒法用馬槊來反擊。
而對手卻能反手一棍弄死劉仁願。
對手鐵棍止住衝勢,剛準備反手抽去。
劉仁願坐直了身體,左手拿着馬槊,右手空出來,就在雙方即將錯身時一拳打去。
呯!
這一拳捶在對手的額頭上,對手一聲不吭就仰倒在馬背上,看着好似來了個鐵板橋。
雙方錯身而過,劉仁願以掌緣切在對手的喉結上。
他衝了過去,身後對手捂着咽喉落馬。
馬槊挑起,就像是毒蛇猛地擡頭,前方的敵人落馬。
劉仁願發狂了。
他就像是一艘快速航行的船,而敵軍就是河水。船向前方不斷航行,河水被分在了兩側。
無人能敵!
“此人看似五六十歲了,竟然還能如此廝殺?”
大唐是有猛將,但那些猛將早已凋零。這一點吐蕃上下都清楚。
祿東贊說過,大唐目前是最困難的時候……李勣等人的老去讓大唐再無可用之將。
所以這也是祿東贊敢於起大軍出擊安西的緣故。
若是當年那些將帥依舊能打,大唐哪裡會用薛仁貴率軍去進行一次國戰?
那一敗,直接就把大唐的軍心士氣打散了,薛仁貴的心氣也被打散了,以至於後續朝中竟然找不到一個能與欽陵匹敵的將領。
彼時大唐君臣的心態大概率有些崩潰,以至於劉仁軌趁機坑了自己的政治對手李敬玄一把。
劉仁軌明知李敬玄是文官,從未出徵過,但依舊吹捧,說河西非李敬玄去主持戰局不可。
李敬玄不是棒槌,知曉自己沒這個本事,就極力拒絕,但李治卻點了頭。
這一去再度成就了欽陵無敵戰神的美名,葬送了大唐無數精銳。
所以政治在許多時候是骯髒的,政客們爲了達成目的,往往會把一切都視爲草芥。
有些黑歷史爲了抹黑武后,把大唐軍隊戰鬥力下降的主要原因都栽在她的頭上。可看看歷史就知曉,蘇定方大把年紀了,依舊要駐守隴右,防禦吐蕃。李勣大把年紀了,依舊要主持攻伐遼東……
這時候的大唐將帥們實際上已然是強弩之末。
當他們凋零後,大唐很尷尬的發現無人可用了。
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於是薛仁貴這位只是以勇猛聞名的猛將兄領軍出發,結果大敗。
薛仁貴之後還有誰?
沒了!
李治看着朝中的將領,發現不是歪瓜裂棗,就是還年輕,沒法擔當大任。武將是不成了,於是目光轉向文官,這纔有了劉仁軌舉薦李敬玄的由頭。
這便是彼時大唐軍方的尷尬處境。
劉仁願一路劈波斬浪,竟然越來越近。
敵將惱火的道,“擋住他!”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位老將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猛人。這樣的猛人他自我揣測了一下,覺得可能、興許不是對手。
上去了十餘騎只能阻攔劉仁願片刻,敵將一看勢頭不妙,竟然掉頭準備跑路。
主將一動,大旗就會動。而大旗是全軍的指揮核心,大旗一動,全軍震動。
瞬息吐蕃人士氣大跌。
敵將被追趕着,心中絕望。
馬蹄聲從側後方傳來。
烏壓壓的一羣人出現了。
“是我們的人!”
正在潰逃的吐蕃人狂喜,掉轉頭就準備反撲。
唐軍愕然。
劉仁願回頭看了一眼,“萬餘人,好個奸猾的祿東贊,固守!”
此刻敵軍掉頭反撲,若是再追砍,後面的敵軍一個夾擊,唐軍就危險了。
劉仁願頃刻間就作出了判斷。
唐軍剛準備列陣……
“人呢?”
側後方,李敬業百般無聊的咬着草根,“兄長讓我跟着劉仁願,提防敵軍的後手,可如今敵軍沒有後手,我該出擊了吧?好歹殺幾個人也好啊!”
李敬業兩大愛好,第一是雷打不動的甩屁股,第二就是殺人。
話音未落,遠方煙塵起。
前方的斥候飛也似的打馬回來,“長史,敵軍來了。”
行軍長史領軍出擊,這個說到哪都說不通啊!
幾個將領臉頰抽搐,但卻狂喜。
“被國公料到了!”
李敬業把草根全塞進嘴裡大嚼,喊道:“兄弟們,出擊!”
他帶着麾下一路狂奔。
當看到那些狂喜的吐蕃人時,李敬業喜上眉梢,“殺敵的機會就在眼前,立功受賞就在今朝!”
敵將正在狂喜指揮麾下反撲,得意的道:“大相果然是神機妙算,竟然令人伏兵在此,哈哈哈哈!”
那一萬伏兵喜氣洋洋的在狂奔。
兩面夾擊之下,唐軍焉能不敗?
劉仁願第一次面色凝重,“穩住……”
唐軍迅速列陣。
弩手結陣,上弦……
“弩箭……”
將領高喊。
發射啊!
劉仁願沒聽到後續指令,就擡頭看了一眼。
天空碧藍,沒弩箭!
“弩箭呢!”
劉仁願大怒。
“援軍!”
一聲高呼後,人人看向左後方。
數千人正在狂奔而來,當先一騎拎着陌刀,看着竟然是喜氣洋洋的模樣。
臥槽!
劉仁願捂額,“祿東贊狡猾,老夫以爲今日艱難,沒想到國公竟然早有準備。以後誰特孃的再說趙國公的壞話,老夫弄死他。”
李敬業一頭衝進了敵軍援軍裡,一杆陌刀揮舞,周圍馬上就是血雨腥風。
“擋不住!”
這個猛人比劉仁願還猛!
“射他的馬!”
這個法子好!
李敬業的戰馬長嘶一聲,隨即撲倒。
幸好速度不快,李敬業順勢一個前滾翻,周圍的吐蕃人狂喜上來砍殺。
陌刀在地面轉了一圈。
頓時滿地人腿。
李敬業蹦起來,身後有人喊道:“長史換馬!”
李敬業喝道:“換個鳥!”
他竟然就這麼徒步往裡衝殺。
這一路身後留下了一堆堆屍骸和血泊。
外圍已經看不到他的人了,只能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往敵軍中間衝,所到之處,鮮血不斷飆射,不時能看到殘肢斷腿飛舞。
李敬業這個猛人一股腦兒的衝殺到了敵將那裡,一刀梟首,然後拎着人頭歡呼。
他環視一週,那些吐蕃人竟然紛紛後退。
“敗了!”
看着和血人般的李敬業,無人敢直面此人。
李敬業上了敵將的馬,揮舞人頭。
“萬勝!”
萬衆歡呼!
敵軍潰敗。
劉仁願那邊順勢掩殺,兩股潰兵合流。
李敬業興高采烈的衝殺在前,劉仁願喘息道:“等等老夫!”
身邊的副將說道:“除非是國公親至,否則咱們弄不動他。”
……
“今日歇息,明日試探……”
說是休息,可祿東贊依舊不得安寧,此刻正在和麾下商議大戰之事。
“數十萬人的大戰,不要想着一戰潰敵。”
祿東贊眼神平靜的告誡着麾下。
大瑪本布金說道:“大相,唐軍掛帥的乃是太子李弘,可見李勣之後大唐再無名帥。賈平安此人名氣不小,但一直在李勣和蘇定方等人的麾下效力……”
“莫要輕視了此人。”
一個官員說道:“上次達賽領軍十萬出擊吐谷渾,最終大敗被擒,其間這位趙國公就立功不少。而且此人喜殺人,殺人之後更喜用屍骸來築京觀,堪稱是如野獸般的兇狠。這等人萬萬不可小覷。”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這是心態!
無數行業都是一個尿性:哪怕身處本行業的最底層,但依舊看不起那些大佬。
你牛筆個什麼勁?你只是運氣好罷了,等哥努力一把,遲早把你碾壓了。
那些言笑晏晏的場面之下,無數暗流涌動。
什麼心悅誠服也是有的,但那是在當事人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之後。
布金乃吐蕃大將,更是達賽被擒後祿東贊倚重的大將,所以他的姿態並不奇怪。
祿東贊看了一下麾下,對這些心態瞭如指掌。
“當年我最後一次出使長安,出使前便令吐谷渾叛軍襲擾疊州一帶,爲出使造勢,可等我到了疊州時,必經之路上有人弄了一個京觀,正是那些叛軍的屍骸!”
“這是我第一次知曉賈平安之名,過後就忘了。”
一個大相自然不屑於去記住一個無名小卒。
“後來陸陸續續聽聞了這個名字,但我並未在意,直至遼東大戰。”
那是賈平安真正意義上踏入了高階將領行列的一戰。
“李勣也有意成全他,於是賈平安領軍縱橫遼東。”
布金欲言又止。
“我不看重此人領軍的本事,看重的卻是此人的手腕。”
祿東贊說道:“他幾番動作,竟然把新羅也捲了進來。要知道若是新羅不被捲進來,大唐就算是滅了高麗又能如何?不過是給新羅做嫁衣罷了。這是讓老夫也爲之擊節叫好的手腕!”
“記住了,遼東之戰最出色的一戰並無硝煙。”祿東贊教導着麾下,“征伐只是爲了統治,大唐征伐遼東爲何?就是爲了統治。而滅掉新羅就是最大的收穫。這纔是帥才。”
布金依舊不服氣,“可賈平安後續鼓動征伐倭國,那等蕞爾小國也去征伐,可謂不智。”
祿東讚歎息,“你等不知,賈平安一力攛掇攻伐倭國,乃是因爲倭國發現了銀山。大唐如今通行銀幣,便是因爲這座銀山。”
祿東贊摸出了一枚銀幣放在案几上。
很美的銀幣。
祿東贊說道:“一國根基在於錢糧,大唐歷來缺錢,發現銀山便是給大唐輸送精氣神,功莫大焉。”
有人說道:“大相爲何讚美對手?”
你這是長他人威風!
祿東贊淡淡的道:“唯有正視對手才能擊敗對手。”
布金心中不服氣到了極點,“大相的手段豈是賈平安能抵禦的?此戰之後,唐軍精銳盡滅,我大軍隨即橫掃安西,甚至能橫掃了隴右道。”
祿東贊微微皺眉,“我派人去襲擾唐軍,便是試探,看看賈平安的應對……這等大戰不可輕率,試探在所難免。若是賈平安並無準備……”
他的眸中閃過厲色。
這纔是縱橫吐蕃的祿東贊!
此刻外面已經集結了大隊騎兵,他們正在百般無聊的等待命令。
“說是準備突襲唐軍大營,可這如何突襲?”
馬蹄聲急促而來。
“是前面的大營。”
數十騎出現。
“大相何在?”
爲首的嗒惹高呼。
帳內的祿東贊起身,帶着衆人出來。
他看到了嗒惹的狼狽,心中微冷。
“大相!”
嗒惹下馬跪地,“大相啊!”
祿東贊淡淡的道:“爲何敗了?”
嗒惹說道:“我軍在半路遭遇了唐軍一萬人,雙方正在廝殺時,我軍援軍突至……”
這就是祿東讚的精心準備。
“就在我軍反擊,唐軍不安時,他們竟然也來了援軍……”
祿東贊一怔,“賈平安……”
“我軍不敵……”
祿東贊微笑道:“賈平安竟然也是如此佈置?”
兩頭老狐狸彷彿隔空相望。
“有趣!”
祿東贊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