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
劉祥道飛奔而來……大把年紀了,那奔跑的英姿讓人不禁想叫聲好。
“劉尚書……”
李勣心中一個咯噔。
敬業……那個鐵憨憨又幹了啥,竟然讓沉穩的劉祥道都要瘋了。
李勣溫言道:“劉尚書這是……”
興許是別的事兒。
劉祥道衝進了值房,喘息了幾下,就像是拉風箱般的……
“令孫……令孫一腳廢掉了刑部的小吏王馬,醫者說此生怕是做不成男人了……”
小畜生!
李勣的臉都黑了,“老夫出面去安撫。”
劉祥道苦笑道:“刑部員外郎林吉翔也參與了那些事,弄了個去漠北公幹的由頭跑了,可令孫竟然追了出去。”
要出大事了啊!
李勣猛地起身,覺得頭暈目眩,趕緊捂着額頭。
“英國公!英國公!”
劉祥道也傻眼了,要是李勣倒下了,這事兒……整個刑部怕是都會被翻起來。
“快去追!”李勣頹然坐下,“敬業最是豔羨那等千里奔襲的猛將,怕是追不上了。”
……
賈平安也得了消息。
“狗曰的!”
他無語望天。
狄仁傑說道:“李敬業衝動無謀,得趕緊爲他想個法子……”
賈平安黑着臉道:“我不是罵他。”
狄仁傑愕然,“那你罵誰?”
“那些畜生!”
賈平安皺眉道:“大唐有奴隸我理解,可把漢兒弄成了奴隸……這個我無法接受。更荒謬的是奴婢竟然和牲畜的地位一般……”
狄仁傑笑道:“這是多年的規矩……”
“規矩設立就是用來打破的。”賈平安不喜歡這個規矩,“你說弄些新羅婢,弄些高麗奴那我沒話說,同族的也能爲奴……誰弄的這個規矩,誰特孃的就是畜生!”
狄仁傑愕然,“你……”
作爲後世人賈平安無法接受把同族人當做是牲畜的規矩,他起身道:“追是追不上了,不過好歹得去看看。”
賈平安隨即帶着數人出城去尋李敬業。
……
林吉翔覺得自己就是個倒黴催的,年紀輕輕就做了刑部員外郎,堪稱是前程無量,可竟然遇到了發瘋的李敬業。
玩女奴怎麼了?
那些官奴的命運就是被人糟踐,別人能糟踐她們,我爲何不能?
他最喜歡看着那些女奴在身下絕望的神色,有人還敢掙扎,但這反而會激發他的獸性,事後總是酣暢淋漓。
由此他就隔三差五去凌辱那些女奴,本以爲這事兒能天長地久,可沒想到竟然遇到了個瘋子。
他策馬緩行,想到此去漠北要待半年,加上來回的路程……哎!
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林吉翔並未回頭。
可馬蹄聲漸漸不對……
怎地這麼快?
他回頭看了一眼。
“李敬業!”
正在策馬狂追的李敬業獰笑着,“賤狗奴,今日耶耶要讓你好看。”
“駕!”
林吉翔要瘋了……
又不是什麼生死大仇,我特孃的都避開你了,你竟然還敢追殺……
他策馬狂奔。
可他的坐騎遠遠不及李敬業的坐騎,雙方的距離不斷被拉近。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林吉翔剛想回頭,就覺得後背一緊,接着人就從馬背上飛了起來。
李敬業輕鬆的來了個走馬活擒,隨即勒馬。
“李郎中,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爲何如此?”
林吉翔掙扎着。
李敬業把他丟在地上,隨即拉緊繮繩。
馬兒長嘶着人立而起,李敬業控制着馬兒微微轉向,隨即重重的落下。
呯!
林吉翔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嚴重變形的小腿。
“啊!”
……
賈平安半路遇到了回返的李敬業。
就他一人,身上也沒血,讓賈平安心中一鬆。
“沒追上?”
李敬業搖頭,“弄斷了他一條腿,丟在那裡沒管。”
賈平安想死。
“你哪怕是打斷他的手臂也好啊!斷腿……可是用棍子打的?”
賈平安滿懷希望,若是用棍子打斷的,他親自去請了孫思邈出手爲林吉翔接骨,再砸錢封口,保證妥妥當當的。
“馬蹄踩斷的,我看了看,大概是接不了了。”
李敬業一臉愜意。
那就是粉碎性骨折,對於目前的杏林來說就是個疑難雜症。
老子命好苦!
賈平安越想越火大,踹了李敬業幾腳。
晚些他氣喘吁吁的,李敬業屁事沒有,就是拍拍屁股上的灰完事。
“爲何要動手?”
李敬業作爲一個土著,不該是覺得虐待奴隸很正常嗎?
李敬業眼神茫然……賈平安看到了懷念。
“那時候我還小,阿翁和阿耶常年在外……家中沒人陪我,就是一個女僕……她叫做草草,草草很溫柔……”
這個可憐的娃。
李敬業搖搖頭,“後來草草病了……家中的管事說能熬過去,我就弄了錢給她,可……可她卻不要,惶然不安的讓我趕緊把錢收起來,否則她會被打死……”
“我不知她爲何這般惶然……多年後才知曉奴僕比同於畜產,若是她收了我的錢,家中會懷疑她攛掇蠱惑我……”
蠱惑英國公府的長孫,草草會死的很慘。
“後來草草就沒了。”
李敬業偏頭過去,眨巴着眼睛。
他竟然哭了!
賈平安拍拍他的肩膀,“我知曉這種傷心……那是陪伴你的人。”
“就是因爲她沒收我的錢,家中的管事隨便尋了個醫者給她看……沒看好。我看到有人凌虐女奴就受不了。”
李敬業突然上馬,咬牙切齒的道:“那個賤狗奴,我該踩斷他的另一條腿。”
賈平安拉住了他的繮繩,喝道:“滾下來!”
李敬業幾番爭奪,可賈平安卻死死地拽住了繮繩。
“兄長你無情……”
老子還殘酷、無理取鬧……
“小魚去把林吉翔弄回城中,尋個醫者給他看看。”
賈平安押着李敬業回城。
李勣的人在皇城外等候。
還有刑部的人。
刑部來的是李敬業的上官管敦。
李勣那邊來的是一個小吏。
管敦很惆悵……這事兒發生後,劉祥道就果斷扔鍋,說管敦管束李敬業不力,以至於弄出了這等慘事。
“聽聞那個王馬被廢掉了?”
小吏一直在試探。
管敦點頭,“下身都被踢爆了,醫官說得趕緊割,否則會出人命。”
小吏一個哆嗦,“割……割了?”
管敦沉痛的點頭,“此事鬧大了,關鍵是……李敬業又去追林吉翔,若是再下重手……朝中都會鬧起來。”
小吏有些絕望,“可有法子遮掩?”
這事兒在刑部,李勣也只能敲邊鼓。
管敦搖頭,“得知王馬被廢掉之後,刑部……也就是老夫的下面跑了五名官吏……事情已經鬧大了。”
小吏回想起英國公那張黑臉就覺得大事不妙。
“來了,咦!是賈郡公。”
管敦歡喜的道:“弄不好沒追上就被賈郡公給攔住了,好!”
老夫大概率逃過一劫啊!
近前後,李敬業一臉‘好漢做事好漢當’的豪邁,剛想開口就被賈平安踩住了腳面。
“敬業是有公事去尋林吉翔,誰知曉那林吉翔做賊心虛,見到他追來就打馬狂奔,結果落馬摔斷了一條腿。”
賈平安一臉唏噓的對李敬業說道:“我和你說多少次了?有事要說話,你喊一嗓子不行嗎?非得要死命的追……”
斷腿……事情鬧大了。
管敦一臉絕望,隨即賈平安的一番話讓他生出了希望。
“是自己落馬的?”
賈平安點頭,“我去看過了,自己落馬,本來腿沒事,可那馬被驚到了,一馬蹄……哎!這是命不好。”
“是啊!”
管敦笑的很是可親,“如此老夫就去稟告尚書。”
小吏也歡喜的回去稟告……
“落馬被馬蹄踩斷了腿?”
劉祥道嘆道:“這般不幸,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李勣聞訊微微皺眉,“林吉翔那邊小賈可封口了?罷了,老夫關心則亂,小賈既然出手……那和老夫一般。”
賈平安已經到了醫館。
“這條腿以後會瘸。”
醫者很嚴肅的道。
林吉翔咬牙切齒的道:“我要弄死李敬業。”
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你誰都弄不死。”
“誰?”
林吉翔忍着劇痛喝問。
隨後他就看到了一個不願意看到的人。
“賈郡公。”
賈平安進來,醫者眉眼通透的告退。
“看看。”
賈平安站在邊上,看着林吉翔的斷腿,平靜的道:“十萬錢。”
林吉翔咬牙切齒的道:“別說是十萬錢,百萬錢也別想讓我放過李敬業!”
賈平安俯身看着他,眼中有不加掩飾的殺機,“其實得知了你等凌辱官奴的消息後,我最想做的就是弄死你這等豬狗不如的畜生。”
林吉翔冷笑道:“我隨後上奏疏……”
“許多事瘸一條腿也能做,男人想的是什麼?酒色財氣,喝酒不用腿,睡女人倒是用得上,不過你可以選擇躺着享受……至於錢財,五萬錢足夠你花用了。”
不是十萬錢嗎?
林吉翔勃然大怒,一邊強忍劇痛,一邊冷笑道:“廢掉一個同僚,打斷另一個同僚的腿,就算是有英國公和你撐腰,李敬業也逃不脫責罰……十年之內他休想再回長安。”
“我說過了……”賈平安盯着他,神色平靜的道:“你的腿是自己落馬後,被戰馬踩斷……你可以去試試別的說法,從此後,你將不敢在夜裡出門,在家中也會躲在牀榻底下瑟瑟發抖,不知何時就會出現一個黑影……你會吃飯噎死,沐浴淹死,因驚馬落馬而死……”
賈平安頷首,轉身準備出去。
外面……
李堯就站在外面,一臉震撼。
李勣不好出面,英國公府的管家李堯就來收尾……來協助賈平安收尾。
李堯想過許多法子,但從未想到賈平安竟然會用這等簡單粗暴的手段。
可林吉翔會如何?
林吉翔面色百變。
他覺得賈平安是在恐嚇自己。
可賈平安原先執掌過百騎……
他的身邊長期有兩個百騎。
而且賈平安心狠手辣,說了弄京觀就不會活埋你。
有心人算過,賈平安前前後後竟然弄了數十萬人的京觀。
這個數字當即嚇壞了不少人,有人甚至想到了白起。
他還一把火燒死了十萬人。
這等兇人說了要弄死他,毫無瑕疵的弄死他,誰也找不出證據的那種。
林吉翔忘記了疼痛,舉手喊道:“賈郡公留步,好說!此事好說!”
賈平安回身,淡淡的道:“記住自己的話。三萬錢過一陣子會給你。”
“不是十萬嗎?”
既然決定妥協,自然是要利益最大化。
“兩萬錢。”
賈平安看着他,神色平靜。
林吉翔哆嗦了一下,卻不敢說話。他擔心再說一句就變成了一萬錢。
……
“……賈郡公說要弄死林吉翔,讓他吃飯噎死,騎馬落馬而死,沐浴被水淹死……林吉翔被嚇壞了,當即點頭……”
李勣點頭,“小賈做事……老夫放心。”
……
沈丘進宮。
“陛下。”
皇帝和皇后,外加一個太子在說話,看着氣氛不錯。
“何事?”
李治放下手中的奏疏問道。
“陛下,今日刑部郎中李敬業去處置官奴自盡未遂之事……刑部小吏王馬凌辱了女奴,女奴不堪受辱跳水自盡,被巡查的軍士救了起來。李敬業一腳廢掉了王馬……”
李治皺眉,李弘卻很是好奇的道:“廢掉何意?”
呃!
帝后都很尷尬。
“殿下,此事不問爲好。”
王忠良好心勸道,但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當年被割的場景。
不堪回首啊!
李弘哦了一聲。
“刑部聞訊後,有六名官吏隨即尋了上官願意出公差,越遠越好……其中員外郎林吉翔主動要求去漠北,可李敬業竟然追出城去……晚些賈郡公也去了。”
武媚看了沈丘一眼,覺得此人越發的沒眼力見了。
此事和平安有何關係?你就不能略過他?
“晚些賈郡公帶着李敬業回城,再晚些賈郡公的隨從徐小魚帶着斷腿的林吉翔回城去了醫館……”
“李敬業動的手。”
李治毫不猶豫的斷定了兇手。
“林吉翔卻說是自己摔斷的……李敬業追他是有公事。”
“無懈可擊。”李治淡淡的道:“李敬業想不到這等手段,誰?”
沈丘低頭不敢去看皇后,“就在先前,賈郡公進了醫館。”
李治看着武媚。
看看你那阿弟乾的好事……
武媚一怔,然後笑道:“平安想來是不忍,他本會些醫術,於是便去看看……”
她看了沈丘一眼。
這事兒就這樣了,誰敢翻案……
這個悍婦越發的不像話了。
李治乾咳一聲,“還有一個王馬被廢之事……”
“李敬業據聞是個不錯的孩子。”武媚淡淡的道:“那等凌辱女奴的畜生,陛下覺着也該庇護着?”
她是女人,但對女奴卻也沒啥同情心。這個和人性沒關係,而是長久以來的觀念在作祟。
——奴隸不是人!
“英國公勞苦功高,不過此等事不可一味遮掩。”
李治同樣也是這個觀點,“李敬業那邊……暗示英國公,要懲治一番,降爲員外郎。”
武媚點頭,覺得這個法子不錯。
處置的消息傳出去,輿論譁然。
“那李敬業還年輕,降職毫無用處。”
“他出去廝殺一番,再回來又能升職,那王馬據聞都割了傢伙事,嘖嘖!這懲罰可不算重。”
“林吉翔斷腿還沒算。”
“林吉翔說了是自行落馬摔斷的腿。”
“你信?”
刑部一羣官吏搖頭。
“李敬業來了。”
衆人隨即作鳥獸散。
李敬業進了值房,竟然在寫奏疏。
“這是要請罪謝恩吧。”
衆人如是想。
奏疏按照順序送了上去。
賈平安正在捱罵……
武媚此刻看不到那等和皇帝並稱爲二聖,一起臨朝的威嚴,咬牙切齒的喝罵。
“那林吉翔一邊拿了你的兩萬錢,一邊悄然告訴別人他是被你逼迫的……你蠢不蠢?”
這事兒並未出乎賈平安的預料。
“阿姐,只要他承認了是自己摔斷的就行。”
“可你這是威逼利誘刑部官員!”
武媚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他的額頭一下,“不可因此恨上了沈丘,他這是盡忠職守。”
賈平安當然不會去恨沈丘,這事兒也瞞不過帝后的眼。
出了宮他就吩咐道:“查林吉翔,貪污受賄或是什麼瀆職,查他的錯處。”
拿了賈某人的錢不覺得燙手?
賈平安獰笑着。
可隨即他就被一個消息震住了。
“李敬業上了奏疏,說許多奴隸罪不至死,不該如此凌辱……該善待。”
人渣藤剛好進宮給皇帝彙報最近走私的事兒,聽到了此事。
“李敬業那是……喝多了?”
賈平安搖頭。
“宰相們大多嗤之以鼻,陛下不置可否,這份奏疏被擱置了。”
李敬業得了消息後就去了平康坊。
這次他沒尋女人甩屁股,而是一人喝酒。
他喝的酩酊大醉。
呯!
酒罈子落地碎裂。
掌櫃和夥計站在外面一臉糾結,卻不敢進去。
“讓讓。”
掌櫃回身一看,歡喜的道:“賈郡公……還請賈郡公勸勸吧。”
賈平安點頭,進去就反手關了門。
“兄長。”
李敬業擡頭,笑的傻乎乎的,打個酒嗝後說道:“他們說我是個蠢貨,奴隸和畜生一般……就該被凌辱。”
“我知道。”
賈平安坐下,伸手摸摸他的頭頂,柔聲道:“安心。”
他看向了皇城方向,眼中有輕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