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證據?”
權德輿道:
“韋太尉曾親口告訴我,他發這份奏章是爲劉闢那廝所矇蔽,對此追悔不已,打算親自入朝向陛下請罪。”
一聽權德輿這麼說,朝臣們就更奇怪了,權德輿不是到了川陝邊上就病倒了嗎?怎麼能見到韋皋呢?
俱文珍也是心下疑惑,剛要發問,眼皮卻突然跳了一下,心裡也莫名有一種驚恐,定了定神,略帶嘲諷地說道:
“權侍郎,你不是開玩笑吧!誰都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入川,如何見得到韋太尉?韋太尉又是如何親口告訴你的呢?莫非是你病中韋太尉託夢與你的?”
俱文珍這話說得如此刻薄,實在是不應當,因爲權德輿天下文宗,三知貢舉,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他如此譏誚權德輿簡直就是得罪了權德輿的所有同年、門生,得罪了大唐未來幾十年的部分宰相、各部尚書、各鎮節度使的老師。不過,誰叫俱文珍只是個宦官,沒有那麼長遠的眼光呢?
沒有眼光的還有好幾個,聽俱文珍這麼一說,頓時就有人笑了出來,剛笑出來,就發現周圍的人的憤怒鄙視的眼光,於是趕緊把嘴巴閉上。
權德輿卻混不以爲意,高舉象牙笏,明着對李誦,實際對所有不知情的人說道:
“陛下,臣在川邊病倒是假,暗中入川會見韋太尉是真。”
俱文珍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本來可以通過手下人發問,他卻控制不住自己要自己問:
“權侍郎,你是朝廷使臣,怎能棄朝廷儀仗暗中入川呢?如此,朝廷體統何在,顏面何存?”
權德輿卻說道:
“俱大將軍,在太極殿上問在下要經過陛下的同意。陛下,臣彈劾驃騎大將軍俱文珍御前言語失狀!”
李誦見權德輿拿架子,微微一笑,道:
“準!”
俱文珍無奈,只得拱手施禮給權德輿道歉。權德輿暗暗給俱文珍碰了個釘子,心下暗爽,躬身對李誦道:
“陛下,請允許臣將首尾經過慢慢說來。”
李誦道:
“準,愛卿可慢慢道來。”
權德輿道施禮:
“謝陛下。”
轉過身來,權德輿清一清嗓,道:
“陛下,諸位大人,權某奉聖諭入川,爲韋太尉言劉闢反狀,本應全朝廷體面,正大光明地入川,之所以暗中入川者,實因爲道中在秦嶺遇雨,被劉闢搶先入川。劉闢入川后,便命人封鎖盤查入川道路,在劍門安插腹心將領,故而,權某不得已,微服潛行入川。請問俱大將軍,權某這樣做,不可以嗎?”
俱文珍沒想到權德輿不依不饒,當下就要大怒,只是想到大事未定,只得強壓住火氣笑道:
“權侍郎誤會了,俱某隻是心繫朝廷,不瞭解實情罷了,並非有意懷疑權侍郎。請權侍郎包涵。”
權德輿卻像沒聽到一樣,轉身對着李誦繼續說道:
“陛下,臣入川之後,打聽得韋太尉在峨眉山清養,於是晝夜兼程,趕往峨眉山,幾經周折終於見到韋太尉。只可惜劉闢早到一步,韋太尉的這封奏章已然發出。韋太尉追悔莫及,故而託臣代爲上表請罪,道必然親自縛劉闢入京請罪,又道經此事無言再鎮劍南西川,請求陛下擇良臣代之。爲見信於朝廷,特遣麾下親將韋武隨臣持表入見。”
羣臣這才恍然大悟,這個權德輿,不簡單啊,不聲不響把事情辦了,劉闢大概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了,路上還順便打死一隻老虎,看來以後得叫他“權老虎”了。俱文珍聽了卻是心裡冰涼一片。
李誦明知故問道:
“韋武何在?”
“稟陛下,就在殿外侯旨。”
李誦一拍扶手,道:
“宣韋武入見!”
李忠言也來了精神,高聲道:“宣韋武晉見!”
不久,韋武就來到殿前,按權德輿交給的禮節,高舉韋皋的表章過頭頂,彎腰走進了殿裡,頭也不敢擡,找到權德輿告訴他的方位,在殿邊跪下行禮,道:
“微臣韋武奉韋太尉之命進表請罪,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請陛下明察聖斷!”
說着,就把奏章高高舉起。接着,自有小宦官上前接過表章,交給李忠言,李忠言接過表章,又雙手給李誦奉上。李誦看罷,連道:
“好,好,好!韋太尉果然忠義!”
韋武聽見李誦這麼說,心下一塊大石終於實實在在落了地,頓首道:
“陛下,微臣臨行前太尉再三叮囑,務必爲兩川官吏將士百姓表達對陛下朝廷的忠誠不二之心。只因劉闢黨羽甚多,韋太尉要留在成都徐徐圖之,故命微臣先行入朝。請陛下體察韋太尉和兩川百姓官佐忠誠之心,莫爲奸佞小人矇蔽!”
說罷,以頭頓地不止。李誦見韋武離自己太遠,就對李忠言示意,李忠言大聲道:
“韋太尉忠誠,朕已盡知。韋武起來回話。”
韋皋不請求殺他了,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底氣。
李誦合上奏章道:
“衆位愛卿,對於此上書事還有不明白的嗎?”
羣臣躬身道:
“臣等盡知!”
俱文珍也被迫隨聲附和。
李誦道:
“既然如此,就請俱大將軍爲朕一言。”
得了便宜還賣乖,俱文珍無奈,只得說道:
“陛下,臣以爲這必是朝中有奸佞欲行不法,故而與劉闢內外交通,矇蔽諸節度使,欲使內外失和,威脅朝廷,挑起事端。居心叵測,令人髮指。”
“俱大將軍之言,甚合朕心。朕一時還沒有想到朝中有奸佞,且奸佞用心如此險惡。李忠言記下,稍後賞賜俱大將軍。諸位愛卿,那此事該如何處理呢?”
俱文珍聞言真想抽自己嘴賤,上前謝恩卻有想到這必是李誦故意說了氣他,當下內心更是暗恨,卻努力做出笑臉。杜黃裳見李誦裝模作樣,俱文珍強顏歡笑,心下可樂,知道該自己出場了,就出班道:
“陛下,臣以爲三鎮雖受矇蔽,不知者不罪,但是三鎮藐視朝廷已成事實,卻不能輕輕放過,臣以爲,當追究三鎮節度使罪責,罰俸半年,褫奪所加職位,以示朝廷法度。”
所謂褫奪職位,就是要將幾人的虛銜剝奪了。比如韋皋,就可以褫奪他的檢校太尉、中書令銜。這個處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反正俱文珍是配了夫人又折兵,打落牙齒往肚裡吞。
李誦瞥見俱文珍糗樣,內心洋洋得意,又道:
“韋太尉在表中稱年老體弱,以致察人不明,請求入朝。言辭懇切,朕擬准許。不知如何撫慰老臣,又何人可以代韋太尉?”
本來只問該如何撫慰韋皋就可以了,李誦太高興,一順嘴連任命誰接替韋皋都說了出來。杜黃裳以爲李誦有意如此,道:
“既然如此,臣以爲可以左金吾衛大將軍袁滋爲劍南西川宣慰大使,前往兩川宣慰,去韋忠武王太尉銜,加韋忠武王太保銜,同平章事入朝。可以袁滋代爲劍南西川節度使。”
鄭餘慶出班道:
“臣附議。”
太師、太傅、太保是爲三師,太尉、司徒、司空是爲三公,杜黃裳的建議就是懲罰韋皋非禮,去掉他的檢校太尉銜,表彰他忠心爲國,實授予他太保銜。由三公改爲三師,又去掉檢校二字,實際上還是肯定了韋皋的卓越貢獻,如此安排,任誰也挑不出話來。這本來就是商量好的,李誦當然也不會否決,只是本來商量的使臣是權德輿,新任節度使再議,李誦一順口問了出來,杜黃裳以爲他想合併同類項,就舉薦了袁滋。
袁滋才幹尚可,只是李誦學歷史知道袁滋歷史上就被封爲劍南西川宣慰大使,結果畏懼劉闢不敢入川,被憲宗撤職,內心不想用,但是又想到歷史上袁滋做劍南西川宣慰大使是在韋皋死後,劉闢自立的時候,想來現在韋皋活得好好的,不會出現這種丟人的事情。又問道羣臣,羣臣見二相意見一致,也沒有反對的,於是李誦就準了杜黃裳所奏。
事情到現在順風順水,李誦不由得志得意滿。羣臣的表情也很是輕鬆,只有俱文珍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