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吳少誠必然不會太防備我們山南。吳少誠輕怠我等,必然會調軍北上。吳少誠眼下已經病入膏肓,而吳元慶卻威信不足,所以李愬以爲,爲了建立吳元慶的威信,吳少誠必然會想方設法以吳元慶爲主將取得一次大的勝利。淮西割據三十年,屢敗官軍,對鄰道兵馬早已不屑,他必然會選擇阿迭光顏和烏重胤將軍中的一個作爲爲吳元慶立威的對象。而烏重胤將軍所部實力相對較弱,又擔負拱衛洛陽,保衛太子安全的責任,我想吳少誠有九成把握會集中重兵主動攻擊烏將軍所部。”
唐州刺史府裡,李愬對陸贄、嚴秦以及鄂嶽觀察使郗士美等人分析道。幾人都頻頻點頭。陸贄擔心道:
“如此,則太子危矣。”
李愬道:
“所以,還請陸相公修書一封,快馬送往洛陽。此外,李某打算給阿迭光顏寫信,請他和咱們同時加強對淮西的攻勢,只有這樣才能牽制住淮西軍。不知陸相公和各位大人以爲可否。”
陸贄和郗士美交換了一下眼神,在座的只有他地位最高,於是陸贄頷首道:
“李將軍。本相有言在先,但凡軍事,一律由李將軍做主,本相絕不干涉。只要爲國家除此逆賊,本相絕不掣肘。如需餉錢賞錢糧草器具民夫,立功保舉,只管來找本相。但是如果有將佐畏敵不前,與淮西賊暗通款曲,乃至養寇自重,本相定不輕饒!”
李愬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起身朝陸贄施禮道:
“下官省得,要是真有人敢如此,休說相公,某也要取他項上人頭!”
當下轉過身對嚴秦道:
“山南鄂嶽兵馬,久爲淮西壓制,此時信心還未恢復,如此,眼下就要偏勞嚴將軍了。”
嚴秦道:
“總管大人卻說哪裡話來,這正是嚴某分內事。”
李愬當即下令擊鼓聚將,分派任務。李誦一面下令各軍抓緊操練準備,一面派遣探子進入淮西偵察,同時,爲了防備淮西奸細或者偷襲,命令各部加強巡邏。
“馬將軍,您說咱們能打得過淮西賊嗎?”
“如何打不過?淮西賊是人,咱們山南兵不是人麼?”
山水十將馬少良不滿地瞪了自己的士兵一眼。今日正好輪到馬少良出勤,就帶着十幾個弟兄出城巡邏去了。馬少良屬於那種自尊心很強的類型,對自己士兵未戰先慫的鳥樣十分不滿,補充說道:
“這次皇上可是發兵十幾萬,四面合擊淮西賊。西面的阿迭光顏將軍,北面的烏重胤、高霞寓將軍,可都是數得着的猛將。我看淮西這次是秋天的螞蚱,蹦達不了幾天了。真要滅了淮西,不但咱們,就連安黃、陳許的百姓都能安生下來,好好種地過日子。這二三十年,咱們哪年不防着淮西賊搶劫?到時候你們幾個都別當兵了,回家去娶個媳婦,生幾個大胖兒子,那日子該得多美。”
十幾名士兵聞言陶醉了許久,內中一人道:
“要是真能滅了淮西,那可好。咱家可就在淮西邊上哩,年年被淮西賊搶,不知壞了多少牛羊,多少女子。貞元十七年官軍討伐淮西,那時候咱還小,就覺得一定能滅了淮西了,不再有賊來家裡搶東西了,開心了好一陣子呢。”
一提到貞元十七年的往事,馬少良就覺得晦氣,啐了一口道:
“你提那些事情作甚?韓全義那草包奸臣四年前就致仕死了。現在做元帥都督兵馬的乃是太子,還怕他淮西翻出Lang來?”
士兵嘟囔道:
“人家北面,東面,西面都有猛將,只是不知咱們這位總管是何等樣人。小的可是聽說,總管說自己是爲了升官來的,不打算打仗。”
馬少良不滿地用馬鞭敲了敲士兵,道:
“咱們李總管可是李晟王爺的兒子,鳳翔節度使調過來的,皇上的寵臣,一看就是有兵學底子的人。你們幾個啊,別羅嗦了,打起精神來,小心看着,別讓淮西奸細溜進來!”
正說着,忽然瞟到前面樹林裡一個人影一閃,心下起疑,忙命令道:
“快,樹林裡有人,包抄上去,捉住此人!”
十幾人立刻催馬上前,分出幾人來去繞那樹林。那樹林裡果然有人影閃出,往東面跑去,只是人哪裡能跑的過馬,不多時就被十幾人追上圍住,卻是個魁梧的漢子。馬少良指着這人罵道:
“好大的賊膽,居然敢潛入我山南刺探軍情。說,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裡來打算到哪裡去?”
那人開口道:
“小的史良,乃是安州人氏,販布爲生。前日運布到唐州來賣,不想路上遇到淮西賊,搶了小的布去。小的丟了布,路上又都是淮西賊兵,回不得老家,只得往唐州來尋一個朋友。正在這樹林裡歇息,卻不料驚擾了各位軍爺。”
口音倒真是安州口音。馬少良又問道:
“你是在何處丟的布?可知是哪個賊將的人馬?”
那史良道:
“小的是在文城丟的布,見賊軍來逃命都來不及,哪裡敢打探是何方兵馬?”
馬少良又問了幾個問題,這人都一一答出,毫無破綻,馬少良沉吟片刻,揮手道:
“你走吧。如今朝廷興兵討賊,兵荒馬亂,休要亂走。”
史良見官兵放他,沒口子的道謝。剛走了幾步,馬少良忽然覺得不對,脫口而出道:
“丁士良!”
丁士良乃是吳少誠麾下捉生虞候,有名的驍將,曾多次將兵劫掠山南鄂嶽。聞聽馬少良這麼一喊,士兵們都愣了一愣,那史良身子也是一頓,卻馬上加速跑起來,身手果然矯健。馬少良狂喜不已,忙呼喊策馬追趕。十幾人馬上又將此人圍住。此人卻也了得,上手打翻一個士兵,奪過兵刃,卻又被馬少良挑走。馬少良跳下馬來,和這人打成一團。到底雙拳難敵四手,不多時這人已經被制住,馬少良嘴裡也少了兩顆牙。站在土堆上吐出斷牙,接過士兵搜出的物事,馬少良不由得大笑:
“丁士良,果然是你!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也不枉我掉了這兩顆牙!”
那丁士良卻昂首挺胸,並不搭話,也不看馬少良,馬少良也不管他,將他雙手紮緊縛在馬後,帶回唐州請功去了。
不多時,到得唐州城外大營。自從決計出兵後,李愬就已經搬到了大營裡。望樓上的士兵遠遠看見馬少良帶人回來,馬後還縛着一人,早已通知了營門。營門勘合過後,放馬少良進來――李愬到了唐州前線後,人很隨和,但是規矩很嚴。一隊隊兵馬在營內交錯,卻寂然無聲,丁士良擡頭看了看,不由得有些驚詫。李愬,嚴秦和遊弈兵馬使王義等人正在帳中議事,山河十將董少玢、嬀雅、田智榮、閻士榮等人在帳外守候,見馬少良腮幫子癟下去一塊,嘴角還有血跡,面上卻得意洋洋,士兵們幫着一人跟在他後面,都詫異道:
“馬少良,你撿到寶貝了?”
馬少良得意地道:
“咱老馬運氣不好,沒撿到寶貝,倒是撿到個禍害。喏,這個傢伙,看到了嗎?丁士良!”
一聽是丁士良,幾人全都圍了上去,還叫道,呦,看到活的了,也不是三頭六臂嘛。丁士良卻全不畏懼,和幾人對視。田智榮一腳踹過去道:
“直娘賊,被抓住了還這麼囂張,死到臨頭看你怎麼辦!咱們去見李帥去!”
幾個人稟報後,李愬傳幾人進帳。一進大帳,幾人就跪下道:
“大帥,馬少良巡邏,捉住了淮西捉生將丁士良。丁賊數年來屢屢犯我山南,擄掠財物,殺我袍澤,請大帥準我等將其刳心,以祭我山南袍澤!”
刳心就是要把丁士良心剜出來了。李愬想了想,道:
“既然如此,待本帥審訊過後將他交給你等發落就是了。”
幾人謝過李愬後起來站立兩邊。李愬下令將丁士良帶到偏帳,待刀斧手入賬後,才命令帶丁士良上來。丁士良被帶入大帳後,依然強項,面對冷冷刀光居然毫不變色。倒讓李愬高看了他一眼。衆人喝令丁士良跪下,丁士良卻似沒聽到一樣,馬少良站在後面,一腳踢到丁士良膝窩裡,丁士良踉蹌了一下,卻又牢牢站定。這讓李愬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一個檔次。
不過評價歸評價,詢問還是要問的。李愬厲聲問道:
“丁士良,汝附逆叛亂,爲王師所擒,見到本帥卻不下跪,可知罪嗎?”
丁士良卻冷冷回道:
“我丁士良倒是不曾見過畏敵如虎不敢出師只會在俘虜身上威風的王師。”
把山南諸將都氣炸了。接下來李愬一句,丁士良回一句“不知道”,氣得馬少良拔出刀來,架到丁士良脖子上,請命宰了丁士良。
李愬卻起身走下來,從馬少良手裡接過刀。衆人以爲他要說拿丁士良首級祭旗,他卻說道:
“真是一條好漢!”
刀鋒一轉,已經把丁士良身上的繩索盡數割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