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也沒有機會繼續悼念他那胎死腹中的初戀了,那個一身水紅色襦裙,梳着墮倭髻的女子,再也不會屬於他,長久上位者的生活讓他依舊可以和鄭昭談笑風生,他隨着鄭昭與那些學子打着招呼,雖然他並不在邀請之列,但以他的風儀氣度,誰又能說他是不學無術之徒呢,當然,除了還帶了兩個小孩過來,讓人感覺有些奇怪就是了。
本來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不過逛了一圈後,那邊已經備下了几案座墊,案上設了美酒紙箋筆墨,很多人已經隨意挑選座位坐了下來,各自交談着。
鄭昭也是個有些自來熟的人,很快便吹噓道,他這幾年在詩會上頗有出彩之處,倒也打動不少佳人呢!要不是家中父母已經給他訂下了親事,等他進士及第便可回家完婚,他估計就能抱得美人歸了。
“慕然你也是一等一的風流人物,今天可要好好表現,盡展胸中錦繡才學,若是得到那位高門千金垂青,日後前程絕對光明啊!”鄭昭熱心地像個拉皮條的,“你看,那位是秘書丞蘇大人家的千金,還有那位,是程家的那位小縣主,還有中書侍郎家的內侄女,可是一直當自家女兒養的。還有那位,是柴國公家的……”
李承乾被他這麼一打岔,心情也好了許多,這詩會竟然匯聚了長安近半有點名氣的學子和官宦子弟,當然,少有勳貴家的子女,畢竟,那些人大多是以軍功起家,一向不大被這些世家子弟看得起,他們也多數願意子承父業,不喜歡這些文鄒鄒的東西,想必,他們是寧可走馬章臺,賭鬥打架,也是不樂意到這裡來湊熱鬧的。
“鄭兄若有事自己去忙吧,蘇某自便便是!”見到鄭昭的目光落到了前方一處人羣,李承乾微笑道。
“那怎麼行,不如一起去認識一下!”鄭昭熱心道。
李承乾指指緊緊跟着他的兩個小傢伙,無奈地攤攤手:“弟妹年紀尚幼,蘇某還得照顧着點!”
“那我就先走了!”鄭昭也看出這位可能不大喜歡熱鬧,也不強求,自己離開了。
李承乾在偏遠處找了個案幾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飲起來。
這時,一個一身丫環服飾的少女走出亭來,手中持着一個小小的木槌,在一個銅罄上輕輕一擊,發出“錚”的聲音,她清清嗓子,神態落落大方,並無半分怯色:“諸位才俊請了,今日渭水詩會,撼不能如前朝高賢一般曲水流觴,隨興賦詩,但諸位若有佳句新文,自可吟詠傳頌,以爲盛事!”
稍待片刻,那少女又親咳一聲:“哪位才俊,願意爲此次詩會擬序,以記今日之勝景!”
諸多學子紛紛開口,推舉心中人選,卻少有自告奮勇的,畢竟,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再次,萬一不能有佳作,豈不是丟了臉面麼!
“我推舉我哥哥!”兕子一直坐在李承乾腿上,眼睛一轉,忽然叫了起來。
衆人都望了過來,看到是個才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都笑了起來:“小姑娘,你知道什麼是詩文嗎?”
兕子不服氣了:“我哥哥是最好的,舅舅說,還沒見到幾個人比我哥哥寫的詩好呢!”
李承乾苦笑起來,這小丫頭,盡給自己找麻煩,當下站了起來,說道:“小妹年幼無狀,我代小妹道歉了!”
“這位公子,令妹既然熱心推舉,何不作上一文,以爲流傳呢?”那少女臉上露出狡黠之色,口中道。
“蘇某才疏學淺,小姐要蘇某作序,實在是讓蘇某惶恐!”
“蘇公子看起來也是一時俊傑,難道作個序也要畏手畏腳?”那小丫頭有些咄咄逼人了。
“就是,哥哥,加油,讓他們看看,兕子的哥哥是最好的!”兕子也在一旁慫恿。
李承乾也不想老是示弱,當下點頭道:“既然小姐有令,敢不從命!”
“雉奴,幫哥哥研磨!”看到在一旁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李治,李承乾纔不想讓他閒着,兕子出這主意,只怕少不了李治的慫恿。
李治吐吐舌頭,捲起袖子,用小勺往硯臺裡舀了數十滴清水,去過旁邊的松煙墨,浸沒片刻,開始研磨。很快便磨出一小池濃墨來。
李承乾取過手邊的毛筆,飽蘸濃墨,一揮而就。他前世在家中老爺子的壓迫下學習書法,尤其擅長行書,在宮中又弄到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加以臨摹,此時書法也已經登堂入室,不比名家遜色多少。片刻後,已然寫就,將毛筆置於一旁,拈起紙箋,吹乾墨跡,遞了過去:“勉力而爲,卻是貽笑大方了!”
那少女見他提筆而成,不假思索,本有些輕視,覺得是個狂妄之徒,但見得那書法,流暢婉轉,揮灑自如,已經去了輕視之心,再看看內容,更是心中驚歎,暗自佩服,已然念出聲來:“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羣賢俊秀,皆爲康樂。吾人歌詠,獨慚惠連。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
旁邊諸位學子,聽得少女輕柔宛轉的吟誦之聲,都是驚歎不已,大聲叫好,歡暢難言。
李青蓮的詩自來盡得風流,狂放不羈,無處不在感慨及時行樂之意,叫人覺得酣暢淋漓,妙不可言。人生本就如此,當及時行樂,方不負這大好時光。寫罷,李承乾自己也覺心中一鬆,方纔的抑鬱失落已然拋之於腦後,他低頭看看正歡喜不已的兩個小傢伙,微微一笑,又搖了搖頭,他本就坐得偏遠,此時衆人爭相傳閱他的詩稿,他灑然而笑,再次看了一眼那亭中的身影,長身而起,帶着李治和晉陽悄然離去。
等衆人回過頭來,已經找不到那位才華橫溢的蘇公子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