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發生逆轉之時,南詔已無心東顧,閣羅鳳和於誠繼承人之爭已使南詔局勢發生了動盪,於誠節先下手爲強,指責閣羅鳳在他從長安返回的路上派人暗殺自己,而閣羅鳳則堅決否認有此事,並反指於誠節圖謀不軌,兩派的支持者早已在暗中較量,刀光劍影、權謀手段,無不用其極。
而他們的父親,南詔國王皮邏閣似乎已油盡燈枯,無力過問兒子們的爭位,南詔上空已經風起雲涌,一場決定着南詔命運的王位爭奪戰悄悄拉開了序幕。
三百騎唐軍馬不停蹄地在星夜裡疾馳飛奔,金黃而巨大的圓月掛在樹梢,迎着呼嘯的夜風,他們象一羣在月中飛行的幽靈,當晨曦初露,看到第一抹燦爛的金光時,他們抵達了位於蒼山腳下、洱海湖畔的南詔都城,太和城。
李清的戰馬停下了大步流星,昂首一聲長嘶,開始慢步行走了,他凝望着蒼山黑黝黝的巨大身影,已經在初陽下漸漸泛綠,而從山腳一直延到半山腰上,朦朧的灰牆漸漸變白,在朝霞中披上一層淡淡的紅光,太陽驀然躍上陰暗的東天,射出萬縷金光,照在城上,衆人出一片驚呼,在綠樹與白霧繚繞中,雄偉的太和城彷彿一座神話中的城池,高聳的佛塔象一把巨劍直刺天空,城垛上幾面黑旗在晨風中獵獵飄揚,遠處高空傳來一聲清亮如銀號般的聲響。
“這就是彩雲之南嗎?”李清眼光迷醉,他對大理追思已久,卻未曾想到第一次所見,便已流溯千年。
張疤縱馬上前,指着城門笑道:“將軍,我們來得正巧,太和城開城門了。”
和大家相處時間久了,張疤也改變初衷,正式成爲三百唐軍中的一員,他野外生存經驗豐富,對救死扶傷有獨到的手段,深受衆人的歡迎。
李清點點頭,回頭對衆人大聲道:“再加把勁,進城找到使團,咱們再好好休息!”
衆人轟然答應,一催戰馬,捲起滾滾黃塵,向這座神話中的城池飛馳而去。
尚不到城門,只見路上綠樹葉茂,空氣中花香四溢、一條河流如玉帶般蜿蜒流淌,河水清澈,兩岸房舍密集,造型精緻,官道上行人如織,與地廣人稀、建築粗陋的東大不相同,其中不少頭戴軟腳襆頭,身着翻領窄袖袍衫的漢族商人混行其中,這裡的女人容顏俏麗、口音甜糯,土音夾雜幾句漢話,讓人也能明白她們的意思。
行人已多,唐軍不敢縱馬,便牽馬而行,他們雖然衣甲鮮明,但前些日子大唐使團引起的轟動已經讓他們視覺疲勞,見怪不怪了。
“李縣令!李縣令!”驚喜的呼喚聲一直在李清的耳邊炸響,他才茫然回頭,見是一南詔官員打扮的中年男子,在驚喜中一張嘴張得可以塞進三個白蛋,兩隻眼睛尤其犀利,彷彿可以看穿自己的行囊。
“你是?”
既然他叫自己李縣令,那應該是在義賓相識,可在李清的記憶中,他實在沒有這個印象。
“呵呵!李縣令自然不認識我,可還記得掉進岷江之事,當時李縣令尚在昏迷中,便是我給李縣令診治的,不知事後夫人有沒有給你說起過。”
李清這下想了起來,簾兒給他說過,一個醫術好,且愛錢財的名醫。
“你是、是巫名醫。”李清上下打量他,義賓縣的名醫,怎麼穿着南詔的官服。
“不錯,在下便是‘錢是過眼雲,名爲下氣薰’的巫鈺麟。”
巫鈺麟見李清眼光怪異,知道他的想法,便笑着解釋道:“我雖不愛錢,也不喜名,但做官卻是我一生的願望,在大唐我是沒指望,正巧南詔使團停留義賓縣,我爲二王子治了刀傷,他見我醫術不錯,便帶我來了南詔,現在我是南詔王宮醫官,專爲雲南王診病,呵呵!小官一個,李縣令千萬莫要吃驚。”
他的官服穿了沒幾日,急欲找熟人炫耀一番,可南詔地偏,不說熟人,連漢人也難見幾個,好容易看見李清,也顧不得此官非彼官,拉起他的手,便要聊起同僚之誼。
巫鈺麟眼光犀利看的是錢物,而李清的眼光卻比他更深一層,於誠節願意帶到南詔的只有女人,想來他是趙全鄧推薦進的王宮,爲皮邏閣治病?李清心中泛起一串疑問的水泡,事情不會那麼簡單,趙全鄧此舉一定有什麼深意。
“嗚!嗚!”低沉的長號聲在不遠處沛然響起,身邊百姓腳步慌亂,紛紛跑向兩邊,李清聞聲看去,只見黑壓壓地來了長長一隊人馬,護兵有上千人,南詔士兵在最前面爲使團開道,後面一串牛車上滿載了金帛器物,在隊伍中,有一頂高高的人力大轎,轎子被厚厚的簾幕遮擋。
巫鈺麟忽然想起什麼,一把將李清拉到邊上,“我記起來了,好象這兩天有吐蕃使團要來,難道就是他們嗎?”
使團緩緩從李清身邊走過,所有人都事先捂住了鼻子,可李清卻沒有經驗,他見巫鈺麟若無其事,也便不放在心上,忽然,一股濃烈的羊騷味兒幾乎要將他薰翻,他衝到一棵大樹前乾嘔兩下,卻什麼也吐不出,這纔想起,巫鈺麟是醫生,那鼻子早經過千錘百煉,自然不會將這點味道放在鼻中,李清心中大罵,卻也怪不了別人,只得自認倒黴。
“喂!那漢人,怎麼這般無禮!”
一
軍官見李清聞着他身上的味道要吐,心中惱怒,又見裝束,這國仇家恨,竟一起迸發出來,他自恃身份,雖然話語只是責難,但他的漢話極不標準,再配上凶神惡煞的語氣和表情,在別的唐軍看來,這生番竟似想拿他家將軍下酒一般,手都不由向刀柄搭去。
李清正吐暈頭轉向,卻未曾聽見有人對他不滿,旁邊巫鈺麟忽然用力拉了拉他,他詫異回頭,卻只見一胖大的黑麪軍官正凶狠地瞪着他,卻黑得有些怪異,人家膚黑卻細膩,但他的黑除了日光浴的效果,還染了些風塵之色,彷彿女人的面膜幹了忘洗,塗了什麼‘非洲海底泥’之類,李清呵呵一笑,想必此軍官經年未洗澡,倒有些虛胖了。
那軍官是吐蕃使團的護衛將軍,名叫尚息東贊,吐蕃貴族,長得似過中年,其實剛滿十八,正當青春年少,也血氣方剛,見李清剛剛吐完,臉上又浮出笑意,他心知肚明,哪裡還忍得住,催馬上前幾步,拔出劍來,劍尖微微指着李清,相距不足一丈,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旁邊唐軍見勢不妙,也知道自家將軍武藝的老底,紛紛衝上前來拔刀怒視,吐蕃軍也不甘示弱,亦拔劍橫眉,
李清見他張狂,並不着惱,微微擺手,命士兵們退下,他笑着向尚息東贊抱了個拳,又做出個請走的姿態,表示對剛纔失禮的道歉,不料尚息東贊和身後的吐蕃軍對望一眼,竟一起狂笑起來,彷彿李清的低姿態在他們眼裡就如小丑一般。
李清眼睛微眯,向南霽雲和武行素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恰逢此時一隻飛鳥高空掠過,一弓一弩雙箭齊發,飛鳥一聲悲鳴,從高空墜下,正落在尚息東贊腳邊,尚息東贊細看,卻大吃一驚,只見二隻箭各從一眼穿過,另一眼透出,架成叉形。
“東贊,人家讓你,你卻不領情,偏要自取其辱,還不快退下!”
聲音從吐蕃正使的大轎裡傳來,轎簾拉開,露出一張清瘦的臉龐,約五十歲,他便是吐蕃正使倚祥葉樂,時任吐蕃大論,級別與大唐左相陳希烈相當,此番來南詔,名義是賀皮邏閣嫁女,實際也是爲南詔繼承人之爭而來,吐蕃支持閣羅鳳繼位,他來之前,贊普再三叮囑,閣羅鳳雄才大略,必不甘於大唐之下,若扶他爲南詔之主,再曉以厲害,或許就能和吐蕃結成同盟,共同對抗唐朝。
即將進城,倚祥葉樂早看見路邊有一羣唐朝騎兵,不知何故,竟和護衛大將尚息東贊起了衝突,他素知尚息東贊脾氣暴烈,但此時身在南詔,切不可鹵莽,便出言制止。
尚息東贊正驚懼唐將超羣的箭術,比自己高明不知多少倍,聽見倚祥葉樂的呵斥,卻正好讓他下臺,他嘴一撇,嘟囓了兩句,雖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不屑的表情讓人人都明白,只見他‘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倚祥葉樂探頭看了看地上的死鳥,對南霽雲和武行素伸出大拇指,又向李清溫和一笑,李清也微笑着點了點頭,拱拱手,表示歉意,二人相錯而過,吐蕃使團漸行漸遠,最後進城消失不見。
吐蕃使團走後,衆人議論紛紛,皆罵吐蕃賊兵強橫,那吐蕃使臣倒還不錯,文雅知禮,巫鈺麟有事,隨即將住址留給李清,先告辭而去,街上很快便恢復了先前的熱鬧,李清領着衆人進了城,只見城內和城外差別不大,只是屋舍更加密集,街道也更乾淨,正不知路之時,迎面跑來幾人,看服色應是大唐使團官員,爲首之人滿頭白髮,待到近前,李清忽然認出了他,正是太子的老丈人,自己西市的鄰鋪,東官贊善大夫杜有鄰,不禁驚愕,今天是什麼神當道,在偏遠的南詔連連遇到熟人,先是巫鈺麟,現在又是杜有鄰,而且他怎麼也在使團中,自己竟不知道,思量間,杜有鄰已跑到了李清面前。
他喘了兩口氣,拱手笑道:“我是該叫你李東主呢?還是叫李將軍,我看還是李將軍吧!李將軍別來無恙呼?太子常跟我說,他鄉遇故知應放在人生四大喜中第二,現在看來果然不錯啊!”
李清亦回禮笑道:“沒想到竟然在南詔能遇到杜大夫,實在讓人驚喜,不過杜大夫是幾時進使團的,我竟然不知道。”
杜有鄰微微一笑,“我是隨第二批人來的。”
“什麼第二批?”李清有些糊塗,來南詔出使還要分成兩批嗎?
杜有鄰見左右無人,便對李清低聲道:“朝廷聽說吐蕃也派人出使南詔,惟恐南詔被吐蕃人拉走,便命我們給南詔送來大量糧食和財物,以示籠絡。”
李清聞言,心中暗忖,“與其送錢還不如增兵,若是閣羅鳳贏了,送再多的錢也是白白便宜了他。”
他心中對朝廷的決策不滿,但臉上卻一絲不露,話題一轉,又對杜有鄰笑道:“我正好不知道使團駐處,杜大夫可否幫我引路?”
杜有鄰呵呵一笑,“韋大人命我在此等你,我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快快跟我來!”
“那就有勞杜大夫了!”
李清剛剛擡腳,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是受了李隆基的密旨,韋堅怎麼知道自己今天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