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護府設在龜茲(今新疆阿克蘇一帶),至西漢起,它便是各個漢王朝統治西域的中心,此後幾經波折,貞觀二十二年,大唐滅龜茲國,正式在此設立安西都護府。
龜茲是安西人口最密集之處,駐軍一萬五千人,佔了整個安西都護府駐軍的六成,從天寶二十五年起,唐王朝便漸漸開始將西域的駐軍職業化,把他們的家人從中原遷來,成爲軍戶,安西距中原路途遙遠,糧食運送不便,軍人們便屯田以自給,這就是現在建設兵團的歷史淵源,這裡人種極雜,除當地土著外,還有漢人、昭武九姓人、盧水胡人;此外,又有突騎施人、于闐人、回鶻人等等。
李清一行走了整整五日,這一天傍晚終於遠遠地望見了龜茲城,這一帶河流縱橫,綠樹成片,白雪皚皚的天山象母親寬闊的臂膀,將它的四個孩子安西四鎮攬入懷中,遠方淡淡的晚霞把汗騰格里峰的容顏映成寶藍色,輪廓分明地浮現在眼前。
“都督,那就是龜茲城!”荔非元禮興奮得大聲叫喊,他一指前方城池,所有的人都跟着歡呼起來,只見萬丈金光下,城牆巍峨聳立,大唐士兵們執戈而立,高高站在城樓上,傲視着大唐的萬里疆域。
他們的歡呼聲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這裡已經人流如織,兩旁都是低矮的平頂屋,或用青石或用黃泥築成,一串串的店鋪裡擺着長安來的瓷器和綢緞,不時有牽着長長駝隊的商旅、碧眼高鼻的西域各國使團,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留下一股濃烈的腥羶之氣,這裡的風力比沙州更甚,朔風勁吹,黃昏時已充滿了寒意,當地的胡人已早早穿上厚厚的皮裘,漢人們的裝束也已經胡化,只有從他們打招呼的口音裡,依稀聽出一些巴蜀之音或長安官話,幾個皮膚粗糙的婦人直直盯着正探頭張望的李驚雁,彷彿在看雪山仙子降臨人間。
李清放慢馬速,靠近李驚雁的馬車笑道:“你不是來看風景的嗎?經過魚海時,那般美景也不見你有此時興奮。”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李驚雁心情大好,她體質較弱,不勝風寒,早已經披了一件大紅狐狸皮的鶴氅,頭上戴着白色昭君套,淺笑一聲向李清低聲道:“李郎,走了這麼久的荒原和沙漠,其實我覺得還是城鎮人多處比較親切!”
李清亦笑道:“其實我也是這種感覺,不光是我,你看大夥兒個個眼中興奮,想必大家都憋壞了。”
他看看周圍沒人,便低聲對李驚雁道:“等會兒安頓好,晚上咱們逛街去,就我們倆。”
李驚雁眼露羞色,輕輕點了點頭。
在城門處交驗了文牒,一行人進了城,城裡更加熱鬧,龜茲城內約有十幾萬居民,一半左右都是漢人,大多是隨軍的家屬,也不少內地的無地農民跑來謀生,只見城內店鋪鱗次櫛比,城池中等,沒有規劃,感覺有些雜亂,基調以灰白色爲主,樹葉都掉光了,顯得整個城內單調而擁擠,頗有異域的風格。
天色昏黑,各衙門都已關了大門,先期來鋪路的高展刀和高適也不見蹤影,無奈,李清只得包下了一家客棧,給大夥兒休息。
龜茲城內商人極多,各個客棧都已住滿,只有這個客棧生意不好,房間大半都空着,倒有點讓人奇怪,店掌櫃是個五十多歲的白胖男子,姓吳,長安人,來此處開店已近十年,李清他們的到來讓吳掌櫃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嘴都合不攏,幾乎都要咧到耳根,他鄉遇老鄉固然可喜,但老鄉能包下客棧,卻更是錦上添花。
他趕緊命令夥計們燒水做飯、收拾屋子,又惟恐夥計服侍不盡心,便親自跑去監督夥計們幹活。
“掌櫃,請慢走一步!”
李清卻叫住了他,向他招招手笑道:“我有話要問你。”
親兵找來一把椅子給都督坐下,掌櫃見他雖然年輕,可是氣度卻不凡(當然不凡,一進門便丟了一錠金子給他,讓他的眼睛現在還散冒金光)。
吳掌櫃腳步輕快地走上前,垂手陪笑道:“將軍有什麼事,儘管問!”
“我來問你,高大帥可在城內?”
這是李清最擔心的,安西疆域萬里,若高仙芝出去視察,也不知要幾時纔回來,剛纔進城門時,他倒忘記問士兵了。
“將軍若是找高大帥,倒真是巧了,聽說坎城守捉那邊發生民亂,高大帥率兵鎮壓去了,今天上午才見他的馬隊回來。”
“什麼民亂?”
李清有些詫異問道:“安西常有民亂髮生嗎?”
“民亂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吳掌櫃苦笑一聲道:“一大家子還有兄弟不合呢!更何況安西有數十個國家,各種民族、部落更是多如牛毛,爭水源、爭牧場,這砍砍殺殺是常有的事,高大帥少說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解決這些頭疼事。”
李清正想再問問當地風土人情,這時,李驚雁的貼身侍女快步走過來,低聲道:“都督,小姐有事找你。”自從李驚雁離開長安後,就再不準侍女叫她郡主,只按普通人家的稱呼。
李清點了點頭,對吳掌櫃溫和道:“我的手下可能要在這裡住上一陣子,讓你的夥計們伺候好了,走的時候一起打賞。”
吳掌櫃連連點頭,趕緊到裡間安排去了,李清隨侍女走到後院,李驚雁的房間在最邊上,爲裡外兩間,是這家客棧最好的一間客房,雖說是最好,但在李清看來,和長安最普通的客房沒什麼區別,桌上擺着五文錢一個的白粗瓷茶杯,用的倒是銅盆,可盆上坑坑窪窪,底部全是綠斑,或許還是漢朝張騫用過的古物。
地上鋪着最劣質的地毯,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好幾塊地方都已經腐朽,不過牀鋪柔軟,被褥全是新的,只有這一點才勉強讓人看得上眼。
裡面房間裡燈光昏暗,只有一盞油燈,裡面油可能已經不多了,突突地抖着,將牆上的身影時而拉長時而縮小,外面風聲呼嘯,不時傳來‘砰!砰’地摔門聲,李驚雁正坐在牀頭,眼睛裡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聽見外間傳來李清的腳步聲,她三步兩步跑了出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女人對男人也就格外依賴。
“這個客棧的條件是不太好,可是咱們人多,也只能住這裡,真是委屈你了。”
李驚雁搖了搖頭,手按住胸口道:“條件差一點沒關係,可我心裡就是有點害怕。”
“有我在呢!我就在你隔壁,不用怕。”
這是,‘咕嚕!’傳來一陣響聲,李清摸了摸肚子,笑道:“走!我帶你到外面吃東西去。”
李驚雁心中歡喜,連忙囑咐侍女幾句,又回屋披了件衣服,便隨李清出了客棧,龜茲城原是龜茲國都城,城北面是王宮和官署,而南面則是平民聚居區,中間有一條大街相隔,這條街也就成了龜茲城最繁華和熱鬧所在,李清他們住的客棧有點偏,從一條小巷裡走了好久,兩人才來到大街上,後面則遠遠跟着幾個親兵,儘量不打擾他們,但想單獨出來,卻已經是不可能了。
大街上很熱鬧,到處是酒肆和飯鋪,幾乎每個酒肆門口都站着一個胡姬,在風中凍得直打哆嗦,但還強作歡顏招攬客人,所有的鋪子裡都燈火通明,明亮的燈光帶着笑聲和罵聲從大大小小的門裡、窗裡宣泄出來。
“李郎,總沒聽你說過你的父母和老家,我問簾兒姐,她竟然也不知道。”
李驚雁笑道:“你如果不想說,那我就不問了。”
李清擡頭望着漫天的星斗,回憶着自己的前世,就彷彿這燦爛的星斗,往事似乎歷歷在目,可它們又已經變得極遠極遠,他微微一笑,“其實也沒什麼,我是蘇州人,從小便是孤兒,也不知是怎麼長大的,四處流浪,便到了蜀中。”
他想起一事,又笑道:“驚雁,當年在閬中,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把我這個小掌櫃放在眼裡?”
聽他提起往事,李驚雁有些難爲情,微微嬌嗔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當年的情形,長安那些人象蒼蠅似的,我只好躲到爹爹那裡去,那會把你這個臭小子看在眼裡。”
頓一頓,她又笑道:“你人雖臭,不過做的雪泥倒挺香甜的,後來爹爹也雖然學得你的配方,可就是做不出你那種味道。”
李清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就爲了吃我的雪泥,才巴巴兒想嫁給我。”
“呸!雪泥是小雨做出來的,嫁給你有什麼用,人家纔不是爲這個呢?”
“那你說說,是爲了什麼?”
李驚雁聽這傢伙口無遮擋,心中又是羞澀又是甜蜜,想捶他一頓,可旁邊又有人看着,便悄悄將長長的指甲一翻,掐進他的肉裡,悄聲恨道:“以後不準想,也不準再問,知道嗎?”
龜茲的夜裡寒氣襲人,可二人卻宛如春風拂面,李驚雁快樂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李郎,你新年後不是要回長安述職嗎?你去和我爹爹好好談一談,好嗎?”
“恩!”李清輕輕點了點頭。
天空晴朗而佈滿星斗,一顆顆星星在快樂地眨着眼睛,空氣清新而寒冷,嘴裡已經可以呼出白氣,兩人似乎已經忘了吃飯,肩並肩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兩人的手早已經不知不覺牽到一起,誰也沒有說話,都在細細品味着兩情相悅的甜蜜。
李驚雁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飽含着愛戀,他高挺的鼻子、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他自信而堅強的目光、他樂觀而從容的微笑,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麼深深地吸引着她,讓她感到無比安全,令她癡迷而不能自拔,此刻,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她的心已經完全敞開,再也沒有任何束縛,她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全身心地依偎着他,只盼望着這一刻能永遠永遠,不要消失。
走過一棵大樹,李清站住了,他緊緊攬住她的腰肢,微笑着凝視她的眼睛,此刻他已經感受到李驚雁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可她的眼睛卻變得深沉而熱烈,她柔軟、溼潤的嘴脣似乎在一遍又一遍地訴說着同一個字,忽然,她一轉身用雙手摟住他脖子,渾身顫抖着,慢慢閉上了眼睛,美麗的臉龐勇敢地向他迎去,這一刻,她忘記了矜持、忘記了羞澀,她愛他愛到了極點,李清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心肝,這股愛力,彷彿光輝四射,將她包圍起來、叫她把過去的苦惱一概忘卻、叫她把所有日夜纏繞她的那些幽靈—疑慮、恐懼、鬱悶、煩惱、無助——完全排除、完全摒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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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脣才慢慢分開,互相凝望着,頂着頭會心地笑着,此刻,他們的心再沒有任何隔閡,彼此都已明白對方的愛。。。。。。。
李清擁着她柔軟的身子,心中充滿無限愛憐,親了親她的耳垂低聲道:“你不是晚上害怕嗎?今晚我睡你外間,替你守夜如何?”
李驚雁輕輕點頭,“那我叫侍女和我睡。”
忽然,身旁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兩人扭頭,這才發現他們身旁約三步外,站着一個招客的胡姬,正滿臉尷尬地看着他們,她一直便站在這裡,大樹的陰影遮住了她,她不敢出聲、不敢移動半步,彷彿是一個被老師罰站的小學生,隻眼巴巴地望着這一對忘我的情侶,度時如年,可眼中卻充滿了羨慕之色。
李驚雁頓時羞得滿臉通紅,躲到李清的身後,用指甲狠狠掐着他的背,埋怨他不看看清楚周圍有沒有人,李清卻打了個哈哈,對胡姬笑道:“我們其實是來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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