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郡位於洞庭湖畔,風物秀麗,景色動人。八百里洞庭雲霧繚繞,水白風清,宛如仙境。但是十數年來,如此神仙居所卻被倒行逆施的大梁皇帝蕭冼霸佔,苛捐雜稅頻仍,官兵兇悍擾民,州府無能,官富民貧,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直將這塊寶地搞得烏煙瘴氣,盜賊橫行,成了天下最爲兇險的所在。
如今,大唐兵馬指日就要南下。受苦已久的黎民百姓無不暗中奔走相告,雀躍不已。天下誰不知道大唐天子李世民英明廉政,愛民如子,大唐制下的州郡,百姓安居樂業,歌舞昇平。若不是故土難離,現在的巴陵子弟恐怕早就已經舉家北遷了。
但是,在最近的十數日內,從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涌來了無數身着青色勁裝,上繡春夏秋冬圖的漢子。這些人滿面憂色,行藏隱蔽,匆匆而至,互相之間並不談話,只是各自準備着幾日的乾糧,手裡都提刀持劍,或是衣袖之中暗藏弓弩。
在洞庭湖東岸二十里處的年幫臨時總舵之中,春,夏,秋三壇的壇主都已經到齊了,而二十四節氣堂堂主,三百六十五個分舵的舵主也已經聚集在年幫總舵的大堂之內。這個總舵乃是春壇壇主江湖上人稱富貴神龍的龍千鱗龍老爺子的莊院。龍家數代繼任年幫春壇壇主,乃是執掌江南所有青樓,賭場和珠寶交易的總瓢把子,龍頭老大。憑着年幫的威名,再加上龍家自身的苦心經營,江南龍家已經成爲譽滿天下的大世家,富可敵國,黑白兩道,五湖四海的朋友無論是誰,都要給足他們面子。
龍家主要經營天下聞名的珠寶,因爲經手的數目太大,不停有橫行江湖的綠林好漢來打他們的主意。爲了對抗天下的盜賊,龍家世代苦練武功,代代高手輩出。龍千鱗龍老爺子的混元一清氣功冠絕武林,能在他掌下走過十招的高手滿打滿算都不超過五個。
龍氏山莊方圓七十里,大小院落不下數百間,主廳寬廣宏大,雕樑畫鳳,極盡奢華。跨院寬廣之極,足夠做演武場之用。護院的莊丁就不下六百人,如今招待了數千人的年幫諸路英豪仍然有不少空房無人居住,由此可見龍家山莊的廣大。
這次年幫用春夏秋冬帖召集所有幫衆在巴陵聚義,反抗大唐,龍千鱗龍老爺子正是最主要的發起人。他麾下的春壇立春堂,雨水堂,驚蟄堂,春分堂,清明堂,穀雨堂六堂堂主全部到齊,就連衆堂麾下九十個分舵的舵主也都到得整整齊齊,一個不少。
這一天天色陰沉,烏雲密佈,江湖人稱富貴金龍的龍千鱗率領麾下所有分堂分舵弟子,還有龍家的親衛高手心腹,端端正正地坐在龍家莊暫時充作年幫總舵的英雄廳之中。龍老爺子今年六十四歲,身材中等,一頭鶴髮,臉色慘白,雙目深陷眼眶之內,閃爍着陰戾攝人的寒芒。左邊面頰之上,留着一道三寸來長的刀疤,使他整個臉的形狀都彷彿在扭曲着,顫抖着。他的左手少了一指,右手五指粗大,彷彿比左手粗壯了一倍。今天他身穿暗綠色錦繡長袍,疏了個高高的髮髻,長袍裡面穿着緊身武士服,腳上蹬着薄底快靴。
辰時剛過,只聽得英雄廳外一陣喧譁,兩個相貌奇特的奇裝老者率領着百多個勁裝疾服的男女大踏步走進廳來。
龍千鱗沉沉地哼了一聲:“葉兄,宗兄,你們倒真的沉得住氣。”
一陣大笑聲朗朗傳來,兩個老者中那個紫袍青襟,紅髮黃眼,身材高大的軒昂老者大笑道:“龍千鱗,枉你白白活了幾十年,竟然這麼沉不住氣。這些年來,你想要殺紅天俠父女,只怕已經快要想瘋了。”
龍千鱗怒火如狂地猛一拍桌案,只聽得轟隆一聲,一盞雕龍畫鳳,精緻非常的茶几被他一掌擊得粉碎,只剩下四條腿深深埋進大廳之中的青石板內。
“宗浩古,你別在這裡裝模作樣地做好人。你以爲我不知道,哼,你在塞北販馬做毛皮生意也就罷了,你竟然將中土的霹靂火彈和諸葛神弩販給東突厥,私謀暴利,難道你也希望紅天俠父女活着找你算帳?”
原來,宗浩古本來是橫行塞外的馬賊首領,人稱過眼一箭。這乃是形容他率領的馬賊來去如風的作風也是形容他的刀法。宗浩古的快刀傳自三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太行三十六刀,端的是快如閃電,猛若雷霆,出道三十年來從未逢過對手。後來他投身年幫,積功成爲壇主,統領夏壇六堂九十一舵,在河北一帶做騾馬毛皮,和兵器生意。和東突厥頗有來往。
夏壇壇主宗浩古一頭紅髮立時根根倒立,他的雙眼一眯,淡黃色的眼眸中露出驚人的殺氣:“姓龍的,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
龍千鱗冷笑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姓宗的,別以爲你可以置身事外,今日我們開這個年幫大會,就是要一齊動手,殺死紅思雪,誰也別想脫了干係。”
這時,一旁的藍衫白帶,三屢長髯,面如古銅的瘦長老者連忙攔到兩人中間,道:“兩位都不必吵,這次我們共聚此間,本爲了替年幫尋一個長存之計,大家目的一致,又何必爲了小事亂起紛爭。”龍千鱗和宗浩古聽到藍衫老者的勸告,都重重一跺腳,返回自己的座位坐好,顯然都對藍衫老者甚爲欽服。
而這藍衫老者則正是秋壇壇主,巴蜀,海南的門閥閥主,四十年前以一隻孤軍與大隋的開國皇帝楊堅二十萬大軍苦苦周旋十年而最終得保巴蜀自治的霸主七星神劍宋錚。宋錚以及他統領的宋家堡總管海南巴蜀所有的蜀錦,黃金,珠寶,青樓,賭場,鏢行,乃至行腳商,攤販,客棧,當鋪生意,還有江南,川南一帶的私鹽生意。如果李世民統一天下,而紅思雪解散年幫成功,龍千鱗的損失的只是他的家族生意,宗浩古最多再去做回馬賊,而宋錚不但會失去所有的家族產業,而且他苦心經營四十年的巴蜀天下,也將統統失去。所以,他應該是三人之中最不希望李世民得天下,也是最想殺死紅思雪的人。
這時,宋錚理所當然地坐到了擺在英雄廳正中的太師椅上,微捋長髯,緩緩問道:“紅思雪這個丫頭真的一個人來?”
龍千鱗乾咳一聲,道:“宋兄明見,當初爲了安這個丫頭的心,我在春夏秋冬帖上講明她可以帶一個人前來。”
“嗨,”宋錚捻鬚長嘆,道,“我們本來意在對她有所圖謀,又何必故作大方,多讓她帶一個人來。只要紅天俠在手,根本不愁她不來。這麼做,雖然無關大局,但是若讓外人知道,真是枉增笑柄。”
龍千鱗聽得滿臉通紅,但是也不敢嗔目反駁。宗浩古聽到這話,心裡暗暗好笑,一雙黃眼偷偷瓢了龍老爺子一眼,臉上露出得意之色。他抓了抓頜下的一大把紅鬍子,道:“我說,既然紅思雪已經要來了,我們留着紅天俠也是無益,不如一刀將他殺了乾脆。”
宋錚冷笑一聲,道:“也好,就請宗壇主這就去動手,今後我們就聽宗壇主的號令,奉你爲幫主。”
宗浩古聽到這裡,滿臉是汗,連聲稱道:“不敢,不敢。”原來他忽然想到,如果殺了上代幫主,這個弒主犯上的罪名可是要被千刀萬剮的,到時候非但自己當不成幫主,也當不成壇主,更連命能不能保住還是個問題。
龍千鱗心中暗出了一口氣,連忙問道:“以宋兄之見,該當如何。”
宋錚目中寒光一閃,道:“只要紅思雪敢來這裡親口宣佈解散年幫,我們就可以以叛幫之罪在英雄廳公審她,堂堂正正將此父女二人殺死。”他笑了笑,看了看春夏兩壇壇主,道:“到時候,龍兄,或是宗兄若是想當幫主,我都無異議。”龍千鱗,和宗浩古連忙謙讓道:“豈敢,豈敢。”
這時,宗浩古猛然道:“不好,我這次,可是做錯了?”
宋錚,龍千鱗齊聲問:“怎麼了?”
宗浩古額頭冒汗,道:“我沒想到宋兄提醒的利害關係,又聽到陪着紅思雪前來的是那個人,所以一時情急,精選了高手去截殺她。”
“什麼?”宋錚,龍千鱗都是大吃一驚。宋錚道:“到底是什麼人和她一起來了?”
宗浩古嘆了口氣,道:“這個人才出道不過一年,已經在江湖上着實做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曾經打敗過乾坤一棍雷野長,戰勝過青鳳堂四大元老中的炮刀羅一嘯,踏月追魂差博,和魔斧盧在遠,洛陽一戰,連敗嵩山掌門謝滿庭,洛陽神刀金百霸,玉女神劍陳靜華,越女宮弟子十數人,力殺金家五虎,端的是威震中原。”
宋錚雙目一睜,沉聲道:“難道是那個單人匹馬獨闖蜀山寨,刀傷血煞,力殺雨煞,花鏟煞和嶽帥空的少年高手青州彭門的彭無望?”
宗浩古驚道:“什麼?他什麼時候去了巴蜀?”
宋錚嘆道:“此事我也知之不詳,但是巴山七煞威名太響,這一次全軍覆沒,消息立刻傳遍了巴蜀大街小巷,相信隨着巴蜀船隊和商隊北上,此事必將轟傳天下。”
龍千鱗大驚道:“宋兄,你兄長的棄徒嶽帥空如此劍法,難道竟然敵不過一個少年麼?”
宋錚閉上眼睛,嘆道:“兄長牧公一生有兩大憾事,第一,沒有見識到劍神顧天涯的傾城劍法,第二,門下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逆徒嶽帥空。”
原來,宋家一門俱是豪傑,長兄宋牧獨創了南海偏鋒劍法,劍倚偏鋒,專走奇門,開闢了一個武學的新天地,啓發了後世盛行的左手劍,亂披風劍,從此威震天下。後來晚年寂寞,收了一個弟子,正是左手劍煞嶽帥空。宋牧將自己的劍法傾囊而授,但是嶽帥空因爲性格偏激倔強,不服管教,數次與秉性梗直的宋牧頂撞,被他逐出門牆。後來嶽帥空在江湖上獨創殺手會,殺人無數,令宋牧海南一派蒙受了極大的惡名。
龍千鱗轉頭對宗浩古道:“此人如此厲害,你手下的人能夠抵擋麼?他可是戰敗過雷野長的高手。上次圍殺雷野長,我們損失了八位堂主,三位長老。”
宗浩古道:“上次我們失之大意,派去的又不是以武功見長的堂主長老,才被他先聲奪人,連殺數人。這次我們是暗殺,我已經和青鳳堂達成協議,讓他們派了高手訓練我壇下數十個死士,又讓我壇硬功最強的大暑小暑兩堂堂主還有二十幾位善使奇門兵刃的舵主一齊出馬,應該沒有問題。”
宋錚怒道:“宗兄,上次我們和青鳳堂合作,我已經很不贊成,結果大家一起鬧得灰頭土臉。這次爲什麼又要和青鳳堂扯上關係?”
宗浩古賠笑道:“我只是借重他們的特長,並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宋兄何必動怒?”
宋錚冷然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禱這次暗殺失敗,如果你成功,這個弒主之罪,恐怕非你承擔不可!”
宗浩古目瞪口呆,用手拼命扶住座椅,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