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兄弟!」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霍然響起。映入眼簾的是醒目的一雙滿是喜悅的大小眼,光瓦亮的光頭在夕陽的餘輝下熠熠生輝。
「鄭大哥!」彭無望眼中一熱,興奮地大叫一聲,兩個人已經抱作一團。
銅拳鐵掌鄭擔山也興奮的高聲歡笑,將彭無望抱起凌空打了幾個盤旋纔將他放到地上。「好兄弟,聽說你在巴蜀洞庭的英雄業績,你鄭大哥我興奮地連盡數百罈美酒,要不是大事當前,我早就跑到洞庭湖和你共同作戰了。哈哈,痛快痛快,想不到巴山七煞那麼不可一世的絕代兇人,竟然毀在彭兄弟你一個人手裡。」
「那都是兄弟我酒後所爲,做不得準的。再說,我大哥也功不可沒。」彭無望笑著連連擺手。
「什麼大哥,錯,大錯。」鄭擔山仰天大笑,洋洋得意。
「鄭大哥,你這是何意?」彭無望奇怪地問。
「華不凡現在只是你的二哥,我纔是你大哥。」鄭擔山笑道。
彭無望驚喜交集:「難道你們┅┅?」
「不錯,我和華不凡八拜爲交,從我們結拜之時,也把你一起算進來了,所以現在你是我三弟,我是你大哥!」
彭無望大喜,連忙倒頭拜下,道:「大哥在上,請受三弟一拜。」
「哎,起來,起來。」鄭擔山連忙將他扶起,「三弟,你武功蓋世,我鄭擔山本來不敢高攀,但是二弟摯誠相邀,而我也對你著實喜愛,所以老著臉皮佔你一個便宜,你不介意吧?」
「不會不會。」彭無望大聲笑道,「今夜我們大吃一頓,好好慶祝一番。」
這時,鄭擔山的目光纔看到紅天俠,紅思雪和左連山一干人等。他連忙上前一一行禮。左連山對他還算客氣,而紅天俠雙眼一翻對他不理不睬。原來他和少林寺有些小過節,所以對少林子弟沒什麼好感。鄭擔山一聽說這就是天下聞名的赤焰龍王,著實驚喜了一番,對紅天俠的傲慢無理完全不介意,還認爲是前輩高手當然的風範。紅思雪對他淡然一笑,朗聲道:「大哥你好。」
鄭擔山又驚又喜,忙問:「姑娘,你怎麼這般稱呼於我。」
彭無望大笑一聲,道:「大哥,這是小紅鷹紅思雪,也是小弟剛剛結拜的義妹,算起來,是你的四妹,理該叫你一聲大哥。」
鄭擔山大喜過望,笑得合不攏嘴,一把拉住彭無望的手,笑道:「三弟,我這次結拜真是賺到了。連天下聞名的年幫幫主都成了我的四妹,這份威風,真是不同凡響啊。來來來,你的四弟彭無懼也到了江都,我這就去把他找來,咱們先找個地方大吃一頓,明天再結伴好好逛逛江都城。」
「這,我┅┅」彭無望正在遲疑,紅思雪笑著說:「三哥,你們一起去,我和爹爹,左大哥也走得累了,正要歇歇。」
「四妹,那張紙條,記得交給方姑娘。」彭無望被鄭擔山拉出幾步,忽然想起,大聲囑咐。
「記得了,我這就去見方姑娘。」紅思雪道。
「千萬記住,告訴方姑娘,寫這張紙條給我的是張放,一定要提他的名字。」彭無望大聲道。
紅思雪點點頭,而彭無望已經被鄭擔山拉出了老遠。
在仁義堂的正廳,紅思雪,紅天俠和左連山見到了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君子劍洛佩賢。這位衆人稱道的仁俠君子身高六尺,白麪長鬚,鳳目長眉,笑容和藹親切,典型江南人士的儒雅風貌,一柄配有紫竹劍鞘的四尺長劍斜掛腰際,長袖迎風,說不出的磊落瀟灑。
紅天俠和他一見如故,大笑一聲,道:「人們都說君子劍洛佩賢乃是世間罕見的風流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洛佩賢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紅先生最近似乎身染惡疾,雙目無神,手腳虛浮,雖然說話中氣十足,但是似乎真氣行不到四肢。」
紅天俠愣了愣,忽然大笑了起來,道:「好,好,不愧是君子劍。句句實言,聽著讓人著實痛快。好,告訴你又何妨,我被人挑斷手筋腳筋,加上鎖骨,琵琶骨受損,差點成爲廢人,如今能夠站著走路,我已經足以自豪。哈哈。」
洛佩賢悚然動容,道:「紅先生可是爲年幫之事身受此苦?」
紅天俠笑而不言。左連山猛地走上前,道:「是啊,紅大俠是被宗浩古和龍千鱗害成這樣的。他爲了解散年幫,真是受盡了苦楚。」說完連連搖頭。
洛佩賢向紅天俠深施一禮,道:「紅先生義昭日月,洛佩賢謹代天下蒼生向你致謝。」
紅天俠猛地一擺手,笑道:「以前的事,提來做甚,不如與我把酒一聚,纔是正理。」
洛佩賢大喜,道:「洛某正有此意,不意紅兄竟然先行提起,我這就讓人準備酒菜,今夜不醉無歸。」
「好,哈哈哈哈!」紅天俠甚是欣喜,仰天大笑。
紅思雪忙走到他身邊,小聲道:「爹爹,飯菜不妨多吃,但是酒要少飲,你傷勢剛好,千萬小心調養。」
「乖女兒,懂得管你爹爹了。」紅天俠笑著說,「好,今天爹爹高興,多飲一些,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紅思雪還要規勸,洛佩賢的目光已經落到她的身上,笑道:「這位一定是紅大俠的女兒,早聞江湖上出了個小紅鷹,爲人英俠仗義,而且做事大刀闊斧,乾淨利落,想不到今日終於得見。」
紅思雪神色自若地萬福拜下,悠然道:「小女子行走江湖不過數年,些許浮名,大多是溢美之詞,做不得準。」
洛佩賢眼中閃過激賞的光芒,連連點頭,笑道:「盛名而不驕,便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多有不及。紅兄得女如此,足以自豪。」
紅天俠得意之極,笑道:「這一點紅某從不妄自菲薄。」
洛佩賢微微一笑,道:「我們這裡除了我非常想見到令父女的風采,還有一個人最想見到令女。」
紅天俠一怔,問道:「是誰?」
話音未落,只聽得內堂簾櫳一挑,一個身著月白色文士裝,手搖摺扇的絕美女子,微笑著走出門來。正是江湖上多謀巧斷,才智無雙的智仙子方夢菁。
看到彭無懼和華不凡攜手而來,彭無望大喜過望,搶步上前,拉住華不凡的雙手,道:「二哥,我們又見面了。」接著用力一拍彭無懼的肩膀,笑道:「四弟,怎麼想到到江都來的。」
華不凡用力按住彭無望的肩頭,道:「三弟,聽說你和年幫的過節,我們都急壞了,星夜兼程趕到洞庭湖,只看到滿湖的漁民都在爭相敬拜三弟你的往生祠,才知道你在洞庭湖大展神威,殺千年神膳,破年幫總壇,散盡年幫幫衆,真是翻雲覆雨,做出了好大一番功業,做哥哥的臉上著實光彩非常。」
彭無懼大聲道:「三哥,你以後要做大事,一定要帶上我,這麼多精彩好戲,我竟然沒有撈上半場,對人說你是我的三哥,都不知有幾人相信。」
彭無望歉然一拍他的肩頭,道:「三哥知錯了,下次帶你去。好不好!」
彭無懼欣然點頭,又道:「三哥,你交我的雙手刀法,我和侯阿大已經領悟的七七八八了,有空閒你指點一番如何?」
華不凡笑道:「這裡耳目衆多,指點武功諸多不便,還是先談談司徒前輩的事吧。」
彭無望神色一肅,道:「司徒伯伯有何遺願未了不成?」
一直站在一邊的鄭擔山這是走過來說:「來,咱們先去找洛府家丁湊些酒宴,再從長計較。」
就著洛府明亮的燭火,彭無望顫抖著看完了彭無懼遞給他的司徒伯仁的遺物。那是一本封頁已經發黃的冊子,上面一字一淚地記述了司徒伯仁在隋末所遭遇的慘事。看那筆記,乃是司徒伯仁自己所書,想來是留給後人的遺囑。
原來,司徒伯仁籍貫乃是江都人氏,家中財源興旺,妻子賢淑,更有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兒,生活本來還算美滿。但是,隋煬帝臨幸江都之時,廣召宮女,供他淫樂,更有巴陵會專門挑選年幼女孩,自小訓練她們充當宮廷歌女。司徒伯仁的女兒不幸被他們看中,於是巧布天仙局誆哄司徒伯仁上鉤。司徒伯仁一時貪財,落入他們的圈套,家產被騙取一空,妻子離家出走,女兒也被抓去抵債。司徒伯仁從此漂泊江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賺夠銀兩,將自己的女兒贖回。但是這個願望還沒有達成,他已經在與巴山七煞的戰鬥中壯烈犧牲。只留下這本泛黃的冊子,記述著自己追悔不及的一生。
「四弟,司徒伯伯對我們彭門忠心耿耿,二十年來,始終如一。他的遺願,我們說什麼也要完成。嬸嬸是怎麼說的?」彭無望揉了揉眼楮,對彭無懼說。
「三哥,孃親已經讓人變賣了彭門所有的家產,兌成貞觀錢莊的飛錢,叫我攜帶南下找你。孃親說,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將司徒伯伯的女兒贖回來。」彭無懼沉聲說。
「好,嬸嬸真是深明大義。從冊子上看,如果司徒伯伯的女兒沒有改名,她應該還叫司徒念情,我們定要找到她。」彭無望大聲說。
華不凡一笑,道:「說到這裡的青樓妓院,我知道有個人最爲熟悉,明天我找找看,是否能尋到他。由他帶領,必能無往而不利。」
彭家兄弟大聲歡呼,重新高興了起來。
鄭擔山忙道:「來來來,我們今夜定要盡歡而散,三弟,你可要告訴我你大戰年幫羣醜的每一個細節,一處都不準遺漏。」衆人一片熱烈的響應聲。
聽著窗外彭無望等衆人驚天動地的喧譁談笑之音,紅思雪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看著紅思雪臉上的笑容,方夢菁瞭解地微笑了一下,道:「紅姑娘,雖然我們今日纔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和你可以說是神交已久,不介意我叫你一聲思雪吧?」
紅思雪這纔會過神來,連忙說:「方姑娘太見外了,我就叫你一聲菁姐,從此咱們姐妹相稱,豈不是好?」
方夢菁一笑,道:「固所願爾,不敢請也。那我就叫你一聲雪妹。」
兩個人相視而笑。方夢菁又道:「雪妹,你看那彭無望如何?」
紅思雪沒想到方夢菁突然談到這個話題,俏臉一紅,道:「這,菁姐,我┅┅。」
方夢菁輕笑了一聲,道:「我看雪妹對彭無望已經芳心暗許,是也不是?」
紅思雪罕有地扭捏了一下,想要砌詞敷衍,但是看到方夢菁明如秋泓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雙目,終於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我的心中已經滿是他的身影,情難自禁,若還奢望遮掩,只能徒惹人笑,菁姐看透我了。」
方夢菁想不到紅思雪如此爽朗坦蕩,對自己也如此信任,心中一陣感動,道:「雪妹,若是彭兄能夠得到你的青睞,實在是三生有幸。可惜,他似乎對你┅┅」
紅思雪再次苦笑,道:「彭大哥乃直腸直肚的漢子,我對他的心意,他是不懂的。」
方夢菁神色一動,道:「雪妹難道沒有對他說?」
紅思雪搖頭道:「這樣的事,我們身爲女兒身,那是說不出的。再說,他一直把我當作兄弟一樣愛護,若忽然讓他把我當女人看,恐怕會難爲了他。」
方夢菁微微搖頭,謂然嘆道:「雪妹爲他想得如此周全,難道從來沒有爲自己想過?」
紅思雪幽幽地望著窗外的燈火,嘆道:「其實這樣也好,能夠常常在他身邊,看著他,守著他,和他說話,也夠了,便是相戀中的男女,想要的也不外如是。我又能再求些什麼?」
方夢菁悚然動容,長嘆一聲,道:「雪妹對他能有如此深情,我實在羨慕。」
紅思雪失笑道:「菁姐取笑了,聽人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乃是人生不如意事,我這般模樣,是情非得以,何來羨慕之情?」
方夢菁長長嘆了口氣,道:「如果一個女子雖然見盡天下才俊,但是仍然心如止水,宛如古井無波,不能對任何人動情生愛,那纔是人間不如意事。」
紅思雪神色一動,道:「菁姐,難道你便是這個女子。」
方夢菁苦笑一聲,道:「正是。」
夜風瑟瑟吹來,屋內的燭光閃動了一下,屋檐上的燕巢裡傳來幾聲乳燕的輕鳴。東廂房裡彭無望等人的笑語喧譁遠遠傳來,反而襯托出此時的安靜。
「你一定很奇怪,世間竟有這樣的人。」方夢菁微微一笑,對紅思雪道。
紅思雪捋了捋鬢角的秀髮,茫然搖了搖頭。
「我三歲能識字,七歲能賦詩,十五歲讀書五車,過目不忘,後和家父雲遊天下,風雅俊傑之士,所見不知凡幾,雜家百藝,均有涉獵,上至當朝士大夫,下至市井屠狗客,皆可交談甚歡。但是,心中寥落,實不足爲外人道。」方夢菁站在窗前,望著房外的夜景,悠然道來。
「難道以菁姐識見之深,交遊之廣,竟無法遇到一個心上人?」紅思雪驚訝地問道。
「怪只怪我生性好強,論辯之時,往往言語鋒銳,使人無法招架,每令人心存敬畏。而那些對我言聽計從,恭謹崇拜的男子,我卻無法有任何好感。」方夢菁苦笑道。
「如今仁義莊內武林七公子,青年才俊可稱一時無量,難道菁姐都無法心動?」紅思雪笑了笑,道。
「武林七公子盛名並非虛設,但是或忠厚有餘,或過於迂腐,或粗曠不羈,或心無城府,或風流成性,或傲慢無禮,或癡於所學,不理外務,難以令人傾心。」方夢菁「啪」地一聲,將手中摺扇打開,輕搖幾下,緩緩道來。
「菁姐,你,┅┅,你的要求太高了。」紅思雪笑著說。
方夢菁臉色一黯,道:「雪妹說得正是。從小我的眼角就很高,總夢想著我鍾情的男子應該是世間難得的英雄好漢,即任俠仗義,又情深似海,不但學富五車,才華橫溢,更兼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不知世間豈有如此完美之人。每遇到一個相得男子,我總是將他當成了我夢想中的鐘情男子,誰知交談數語後,每每失望於心,棄之而去。」
紅思雪嘆息了一聲,道:「菁姐,其實喜歡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你看到他的時候,自然會感覺到。根本不必特意想些什麼。」
方夢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所以我非常羨慕你,能夠找到讓自己傾心的男子。」
紅思雪笑了笑,沒有說話,心裡卻想起了彭無望瓜洲江中,伸手將自己攬回船上的樣子,泛起一絲甜意。
「其實,我一直在心裡偷偷地想,我應該是喜歡彭無望的。」方夢菁忽然石破驚天地說。
「啊,你┅┅」紅思雪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咯,」方夢菁將摺扇掩住嘴,輕笑了一聲,道:「嚇你一跳吧?」
紅思雪失笑道:「確實如此。」
方夢菁的眼中射出緬懷的神色,幽幽道:「我和彭大哥初遇在齊州客棧,那時候羅一嘯關刀兇猛,就要取了我父女和華不凡華兄的性命。彭大哥路見不平,義助我們擋過一劫。當時他只要放手而爲和華大哥聯手抗敵,十招之內就可以斬殺羅一嘯。但是他敬佩羅一嘯乃英雄人物,不忍殺之,將他放走。那磊落豪邁的心胸已經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一年前,彭大哥腰配七把長刀獨闖洛陽金府,殺金氏五子,敗謝滿庭,破越女宮劍陣,刀傷金百霸和金夫人,英雄氣概直衝雲漢,但是還不足以讓我動心。當我看到他因爲敬佩金天虹的孝心而放過金氏夫婦的時候,我卻心中一動。因爲,我看到他襟前的一朵月夜流香,雖然歷經血戰但是容顏不消,頗似一身是血,護在金氏夫婦面前的金天虹。由此得知,彭無望因爲惜花而惜人,別有一番柔情。這種柔情,卻讓我心動。
後來,彭大哥數次義助爹爹和我逃脫青鳳堂的追殺,最後一次還差一點丟到性命。可以說對我有數次救命之恩。我曾經想過,便將一生深情盡數給了他罷。可惜,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動不了情。」
聽著方夢菁的悠悠話語,紅思雪不禁癡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可知道,你比我幸運了?」方夢菁苦笑著收回注視著窗外的目光,深深地看著紅思雪。
「大哥雖然是世間少見的英雄人物,但是若論風流倜儻,瀟灑英俊,確實難入菁姐你的法眼。」紅思雪笑道。
「雪妹,你真壞,我把心裡話都掏出來說於你聽,你卻取笑我。」方夢菁「啪」地一聲將摺扇一合,輕輕向紅思雪打去。
紅思雪笑著一縮頭,連忙告饒,心裡卻甜蜜地想著:大哥,幸好你是個相貌普通的少年,否則┅┅
就這樣,兩個當世少見的奇女子促膝談心,巧笑輕語,竟夜不息,然而彭無望交待給紅思雪的事情,卻被她一時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