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之後,李靖將軍一頭大汗地從內堂出來,臉色由紅潤轉爲蠟黃,繼而開始變得慘白。
他擡起頭,看了看西沉的落日,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夕陽在他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所有人都看到他手掌的陰影正在輕微的抖動。
“李將軍!”歐陽夕照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來,沉聲道:“請一定保重身體。”
李靖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用截脈法逼出了段師兄體內的兩成劇毒,他過一會兒就會醒來了。我所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此話剛一說完,在場的羣雄人人額手稱慶,一時之間滿屋都是讚歎唏噓之聲。
就在此時,李靖將軍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黑血。
“李將軍保重!”歐陽夕照、無塵大師、謝滿庭、盧麟、左建德等人紛紛圍攏上來,七手八腳將他扶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好。
“我無妨!”李靖的臉上露出一絲悲愴之色:“段師兄乃是師傅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我身受師門大恩,無以爲報,如今居然眼看着自己的師兄慘受如此折磨而無能爲力,將來有何面目再見師傅。”
“李將軍,你乃社稷棟樑,肩負天下安危,萬萬不可如此行險!”歐陽夕照斷然道:“剛纔你用截脈法吸走段大哥體內毒素,雖然可以暫緩他的傷勢,但是卻令自己也身中劇毒,實在太過兒戲了。”
李靖一擺手道:“你不必多言,若能救得了師兄的性命,即使多受些苦楚,又算得了什麼。我李靖一心報國,蒼天斷斷不會在此刻收我。”說完,他又噴出一口黑血。
歐陽夕照搖頭苦嘆,只有吩咐人準備上好的參茶。
李靖抹了抹嘴脣,看了一眼天色,問道:“段師兄是否已醒轉?”
段存厚醒來的時候,周圍已經圍滿了人。他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急切地注視着自己的李靖。
多久沒和他把酒言歡了?二十年?還是三十年?自從他追隨了秦王李世民,他便很少再去找他尋酒買醉。這些年,他威震沙場,不知立了多少名揚後世的戰功?段存厚的臉上露出一絲和藹的笑容。
“師兄!你終於醒了!”李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動地搖着。
“師弟,好久沒見了。你越發憔悴了。”段存厚費力地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溫和地說。
“師弟怎比得過師兄,便是受了天魔一掌,仍然虎虎生威。”李靖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熱淚,顫聲道。
“段大哥,爲了你的傷勢,中原所有的高手名宿都聚集在這裡,集思廣益,你的傷勢終會有痊癒的一天。”歐陽夕照激動地說。
“所有高手名宿?”段存厚微微一驚,向四周望去。
“來,段大哥,讓我爲你一一引見。”看到段存厚的精神似乎很好,歐陽夕照心裡一陣歡喜。
“且慢!”一旁站立的無塵大師忙說:“段施主剛剛醒來,不宜操勞,先讓他休息一下。引見之事,也不急於一時。”
“正是正是,”歐陽夕照略帶歉意地說:“我實在太高興了,居然忘了段大哥的傷勢仍然嚴重。”
段存厚猛然再次環顧四周一番,驚道:“少林寺各位名僧都在此間嗎?”
李靖看了看,笑道:“師兄,少林寺名僧幾乎傾巢而出,他們爲了你的傷勢,盡了不少心力。”
段存厚眼前一陣暈眩,幾乎昏厥了過去。歐陽夕照和李靖雙雙搶上扶住他。
歐陽夕照急問道:“段大哥,你怎麼了?”
段存厚半晌才緩過起來,掙扎着攥住歐陽夕照的袖口,急道:“歐陽兄,你好糊塗。天魔出關,第一個目標是天山,第二個目標就是少林,第三個目標是越女宮。如今少林寺高手俱都在此間,正好令天魔乘虛而入。少林,危矣!”
李靖猛然轉頭問歐陽夕照:“天魔完好無損地出關了?”
歐陽夕照的臉上一陣驚恐,點頭道:“正是。但是,我又怎麼能看着段大哥傷重而亡?”
“嘿!”段存厚怒道:“我一個人的性命難道比天下武林的存亡還要重要?天魔此次挾威而來,除了少林寺的五百羅漢陣,根本無人可治。如今,五百羅漢陣的陣魁人物全部雲集此間,少林僅剩下年輕子弟,必然會被他一網打盡。那時候,天魔縱橫天下,又有哪個可以與之抗衡。”
歐陽夕照眼前金星亂閃,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在場的李靖和少林諸高僧面面相覷,全都感到了事情已經嚴重到無可復加。
“唉!”段存厚仰天長嘆:“我二十年臥薪嚐膽,想要殺死天下第一魔,如今反被他巧妙利用,成了中原武林覆滅的罪魁禍首。我段存厚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他一聲長嘯,擡起左掌就要將一記破陣錐印在自己頭上。
“住手!”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這個聲音不大,但是卻透露着一股令人不可輕視的威嚴和氣勢。即使是段存厚這般的豪俠人物,也聞聲一愣,被守在一旁的歐陽夕照和李靖抓住了臂膀。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剛纔出言喝止段存厚自盡的人身上。只見她杏黃色衣衫,淡綠色腰帶,肩頭斜背鹿皮藥囊,腰間大大小小七八個各色香囊,脣白齒紅、嬌小豔麗,一派昂然自若的瀟灑風範,正是醫仙子賈扁鵲。
在她一旁相陪的乃是赤焰龍王紅天俠,還有智仙子方夢菁。
“哼!”段存厚斜眼看了一眼賈扁鵲,長嘆一聲,道:“小丫頭,這裡沒你的事。”
賈扁鵲冷哼一聲,道:“你就是段大俠?你的名號,小女子出道太晚,尚未聽過。不過,看在你是紅大俠和彭大哥的師兄,我才勉爲其難,不顧舟車勞頓,從青州來到長安爲你療傷。想不到你居然如此不濟,竟是個動輒自盡的渾人。”
“嗯?”段存厚久闖江湖,從未有人如此當面辱罵於他,令他精神一振,怒道:“我如今八脈已散,行將就木,又因爲我令中原武林遭到天大浩劫,百死難恕。如今自行了斷,圖個痛快,又怎會是個渾人!”
賈扁鵲微微冷笑,道:“好一個糊塗透頂的渾蛋。中原武林的興衰自有命數,豈是人力所能影響。你身受師恩,學得一身武功,不知道物盡其用,爲天下造福,反而尋死覓活,自怨自艾,不是渾蛋又是什麼。想不到彭大哥的師兄弟裡,居然有如此不長進的人物。”
這一番話,宛如醍醐灌頂,令本來意志消沉的段存厚彷彿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猛的一拍手,道:“好!說得好,如此看來,我不是渾蛋,又是什麼?”興奮得從牀上直起身子,對賈扁鵲招了招手,道:“小姑娘,到這邊來,你剛纔說的紅大俠,便是紅師弟,那個彭大哥又是何許人也?”
一旁的紅天俠仰天大笑了起來,對段存厚道:“段師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當初,我被年幫叛徒陷害,雙手雙腳腳筋俱斷,奇經八脈一損再損,只感到了無生趣,想要了此殘生。多虧遇到了彭無望彭師弟,經他提點,才感到豁然開朗。若是他在此間,也要罵你。”
“噢?”段存厚一陣激動:“看來師傅手下又多了個出衆的徒兒。”
“彭大哥英雄蓋世,便是千般挫折,也只會讓他愈挫愈奮,他那樣的人是絕不會做出自裁了斷這樣的窩囊事。”賈扁鵲來到段存厚牀前坐下,若無其事地伸出三根手指,替他把脈。
“罵得好,罵得好!”段存厚意興湍飛,揚聲笑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段某在崑崙窩得太久,人變得沒志氣了,有辱師門,有辱師門。”
他擡起頭,看了看周圍的少林高僧,又道:“各位,也許事情尚有轉機,我建議大家立刻啓程回返少林。如果不幸少林寺遭逢劫難,希望你們可以遠赴越女宮,和越女宮羣英共同對抗天魔,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阿彌陀佛,段施主,我們即刻出發。”無塵大師等人紛紛雙手合十,就此告別,漏夜趕回少林。
“希望天可憐見,中原武林可以化解此劫。”段存厚慨然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