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轉晴。而所有人,似乎都還活在剛剛的黑暗中。
那狂雷和那瞬間被劈成碳了人。
不少人已經彎下了身子嘔吐。那碳人着實噁心了些。
陳昭強忍着嘔吐之意,緊閉雙眼不再看。
擂臺已被狂雷完全劈壞。木頭多數也成了焦炭。橫七豎八地躺在煉武臺中央。
雪舞收回了劍,慢悠悠地走下了臺。臉上竟無半點難受之色。無極神色匆匆,趕緊也下了臺。拉走了雪舞。
無歡已然恢復了笑容。靜靜地看着雪舞和無極。
洛青起身宣佈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武林中的年輕之輩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可喜可賀。”
臺下人連忙擡頭看着洛青。
洛青略一沉吟後,繼續說道:“可惜這煉武臺已經斷成這樣了。怕是不能再繼續比武了,賀莊主可在?”
臺下一人連忙奔跑着上前,正是賀閔之。
“洛莊主。這臺子只需一個晚上便能修好。明日便可繼續比武。”賀閔之拱手道。
“如此。”洛青撫了撫鬍鬚。“那今日各位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再會。”說完朝臺下拱手。
衆人會意。紛紛扶着已經受了內傷或者正在嘔吐的同僚一起離場。
陳昭也抱起了貓兒和洛九音一起回落霞劍庒。
流光和尚也回客棧去了,明日他也還要比賽。倒是洛九音和陳昭明日可以休息個一整天。
一路上,貓兒都不曾說話。陳昭知道貓兒是有心事,只是洛九音在旁也不好詢問。
待到回了洛府,洛九音立刻被洛青召走了。陳昭便抱了貓兒徑直回了屋。
一人一貓很有默契的一起趴到了牀上,也很有默契的一起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過了好一陣子,貓兒總算打破了寧靜。
“你在想什麼?”貓兒問。
“我在想,我也許永遠也不能像他們那般強大,我在做的夢,不過只是夢罷了。”陳昭喃喃道,依舊未睜開眼睛。
“你今天見到的人本來都是從小學武,又有名師指導。武林世家不像將軍府。沒有武功。便什麼都沒有。”貓兒道。
“即便如此,我跟他們也差的太多了。”陳昭黯然道。嘴角多了一絲嘲諷的笑。“你可看到雪舞姑娘的雷雲斬龍決,這般力量,我恐怕這輩子也做不到。什麼鋤強扶弱,什麼名留青史。我只怕給這些大俠打下手都不配。”
“你知道那雷雲斬龍決是如何使出的?”白澤問道。
“你也說了,再好的神兵放在一個無用之人的手裡,就也只是把廢劍,驚雷劍固然強大,那雪舞姑娘的武功也是百裡挑一”陳昭道。
“還有呢?”白澤問道。
“還有什麼?”陳昭睜開了眼睛。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她若沒有那個東西一定使不出這招。”白澤道。
“什麼東西?”陳昭坐起問道。
“我讓你在聚賢會上找的東西。”白澤眯眼道。
陳昭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大呼道:“你是說!雷靈珠在她身上??”
白澤微微點了點頭道:“我也沒有想到。雷靈珠這麼珍貴的東西會在一個孩子身上。原本她使出雷雲斬龍決時我只是懷疑。但當她毫髮無傷地走下煉武臺時。我便確定了。她固然是百裡挑一的好手,但以她的內力不可能現在就使出這等威力的術法。一個修仙之人。如若使用過強的術法。輕則內傷不治,重則走火入魔。可她不但使出了。而且毫髮無傷。因此我認定。雷靈珠,就在她手上!”
陳昭沉思片刻,隨即嘿嘿一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們今晚。有事要做了。”
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微風輕撫,倒是愜意無比。
陳昭早已拉着洛家衆人喝起了酒。洛青不經常喝酒,沒有幾杯便不支了。洛九音的酒量還可以。便和陳昭多喝了幾杯。只可惜今天流光和尚沒有來,不然陳昭又有的好玩了。
飯畢。貓兒已然在屋裡小憩。準備在丑時起身去到上清宮所住的客棧一探究竟。
陳昭獨自拎了一壺酒上了屋頂。
對月飲酒。你說瀟灑也好。孤獨冷清也罷。此刻的陳昭只想自己靜靜的坐一會兒。
今日發生的一切。莫名得來的武狀元。望塵莫及的武功。不自覺便覺得有些難受。還是醉了的好,醉了就不會再想那些事兒了。想到這,他摸了摸鼻子,又飲下一口酒。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是很忙,有時他去了京城,半年或者一年回來一次。有時他又在千里外的沙場。也許三年都不歸家。
同一個私塾的孩子說他是個沒爹的孩子。他上去給了人家一拳。後來被人家打的遍體鱗傷。回到家,母親抹着眼淚爲他包紮。後來他便想要習武。母親爲了鼓勵他也給他請了很多“名師”。
一開始他也很興奮。後來他漸漸發現,那些所謂的“名師”不過都是沽名釣譽。但他母親不懂這些,重金聘請。他唯恐傷了母親的心,只得一言不發地跟着這些“名師”。
他總會找府內的人比武。想看看現在自己的武功到底在什麼地步了。每次府內的人都大叫着趴倒在地上捂着傷口高喊着“小將軍果然厲害。”“真不愧是將軍的孩子”“小將軍別打了奴才打不過你。”等話。
他便覺着自己真的十分厲害。便又出去招惹那幾個欺負過自己的少年。結果再次被打的遍體鱗傷。
他想着自己在府內爲何可以一個打十個,出了府卻連三個人都打不了。難道這三人都學了武?
等他回到將軍府,那幾個捱過他打奴才又立刻捧着笑臉迎了上來。一副諂媚之相。
他想他突然明白爲什麼自己只打得過將軍府裡的人了。
碰巧那時父親回來了,母親很開心地跑去告訴他兒子長大了,現在在習武,府內十個人加起來都打不過他。將軍微笑着滿心歡喜地說道:“哦?是嗎。沒想到我們家已經除了一個武學小宗師。來,打幾拳我看看”
陳昭聞言,立即打起精神,洋洋灑灑地打了一套師父教的“虎獅拳”出來。打完已是氣喘吁吁。父親道:“很好,打的不錯。”陳昭受到了表揚,剎那間小臉通紅。滿是興奮之意。
母親也很高興,立刻去了廚房。說今晚要親自下廚給他們父子兩吃。
待母親走後,父親才站了起來,只見他緩緩地走到陳昭的身前,擡起一隻手輕輕的放到了陳昭的頭頂上。
陳昭很高興,他以爲父親要誇獎自己,忙擡起頭看着父親。
但可惜,他卻只看到了滿眼的失望和鄙夷。
陳昭的笑容瞬間凝結了。他感到頭上的手突然用了力,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腦袋。
“你不該欺騙你的母親,更不應該欺騙我。”說完父親鬆開了手。離開了那個地方。
陳昭轉頭望向父親的背影。不發一言。
他是將軍府的小將軍,從小被人捧着長大。心高氣傲。他受得了別人打他,欺負他。可他受不了誤會和鄙夷。何況那個藐視的眼神,來自於他敬愛的父親。
那頓飯母親吃的很開心,一直不停的誇讚着陳昭。父親微笑着點點頭,似乎很讚許母親的說法。陳昭也哈哈大笑着,說着父親不在的日子裡家裡發生的事。
好像剛纔的事情,就根本沒發生過。
星已稀疏。
陳昭也已經醉了,他躺在了房檐上,靜靜閉上了眼睛。這些事。本不該再記起。
身後傳來響聲。陳昭仰頭一看,原來是洛九音。
洛九音走到陳昭面前盤腿坐下。輕聲道:“怎麼一個人在這喝酒?”
陳昭答道:“這裡清靜”
洛九音道:“我知道你心裡憤憤難平,可王爺這麼做,也許是爲了你好。”
陳昭冷笑一聲:“爲了我好?他啊,是怕我丟了他永安王的臉。”
洛九音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心情。”
也許。兄弟之間,只這一句話便夠了。
陳昭輕嘆一口氣不再言語。
半響過後。
洛九音輕聲道:“你可想學我們洛家山莊的劍法?”
陳昭聞言立刻坐了起來:“洛家山莊的劍法?你願意教我?”
洛九音笑笑道:“當然。”
陳昭立刻便喜悅了起來。年輕人的心,起伏總是很快。可不過一會兒,陳昭便又蹙起了眉頭低下了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洛九音立刻察覺到了陳昭的想法,輕聲道:“我願意教你,並不是因爲你是家世顯赫的小王爺。”
陳昭擡起來頭來怔怔地看着洛九音。
“是因爲你是我結拜的二哥,是我的兄弟。”洛九音笑道。
“當真?”陳昭似乎還不相信。
“我知道你想憑藉自己的本事去比武,去名揚天下。而不是依靠永安王。”洛九音道。陳昭看向洛九音的眼睛,那眼眸如月光般清澈。
這樣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也許幾天後的比武結果已經定下來了。”洛九音頓了頓。“但未來還不一定。如果從現在開始好好努力,一定還有機會。”
一定還有機會。
是了。
一定還有機會。
月光如水,心如烈火。
陳昭笑着拉着洛九音一起站了起來。他的眼睛再一次像剛來到洛陽時般火熱。充滿了熱情與力量。那也許就是夢想的力量。
可他沒有看到的是。
站在遠處的洛青,也跟他們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