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完便各自散開,李承訓回到了都督府,下達了入夜兵發青龍峽的命令,他必須得讓昨日鏖戰一日夜的兵士休息到位,同時也要給自己留出足夠的時間來做戰鬥佈置,這些都是倉促不得的。
由於幽州是用兵大鎮,其常年駐守十萬大軍,分城內、城外兩處軍營駐紮,其中城內的常備駐軍就是五萬,而現在入城的官軍加上契丹族萬餘騎兵,再算上耶律家的兩萬武士,也不足五萬,因此營房充足,兵士們正在那裡休養。
冬日寒冷,但幽州城內卻是物資充足,每個士兵都有有火炕睡覺,棉衣保暖,吃的是大塊牛肉,喝的是滾滾熱水,這與他們在城外的艱苦相比好似到了天堂,加之剛剛打了勝仗,每個人都是精神飽滿鬥志昂揚。
可這人累了,飽了,自然便犯困了,於是,中午剛過,這些個大頭兵便都栽倒在軍營中呼呼大睡起來,而那些將官們也沒有一個回來催促他們起來的,尋常時日,白天是不允許睡懶覺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你不睡,將官也得逼迫着你睡,因爲晚上將要出征,不休息好怎麼成?
李承訓是在午後兵士們睡的最是香甜的時候踏入軍營的,剛一進去,就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從一座座營房中傳出,他突然間竟有感想起一句詩來,“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想想這些熟睡的兵士,到得疆場之上,又是誰生誰死呢?但願天下太平,永無戰事纔好。
他且想且行,來到中軍帥帳旁的那座營房外,這座營房與普通兵房一般無二,只是因其緊鄰中軍帥帳,因此被定爲主帥休息之地,那裡正有個守衛,見李承訓過來,忙挺立軍姿就要開口。
“莫做聲!”李承訓連忙輕聲打斷他,“金甲將軍和鐵鞋將軍是否在內休息?”
“是,兩位將軍好像都累了,睡了。”那守衛輕聲回道。
李承訓點點頭,“你無需通傳,我找二位將軍有事相談,”說着,他輕輕推開營房的木門,貼身鑽了進去,而隨他而來的賈墨衣卻留在了門外。
由於其在推門的時候,用上了太極柔勁,使得那門幾乎未發出半點聲響,因此並未驚動內裡熟睡着的金甲和鐵鞋。
李承訓見兵房中除一炕通鋪和一排箱櫃之外別無他物,金甲和鐵鞋則橫豎躺在炕上,看似睡得很香甜。他立即施展蛇式輕移到牀邊,伸手便照着鐵鞋腦後的昏睡穴上點去。
鐵鞋也是熬了一日一夜,疲憊不堪,此即睡得正是香甜,卻突然感到腦後一麻,他尚以爲是夢中之事,可這股麻意竟然直通腦門,攪得他頭腦脹痛到極致,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好似跌倒了一個無敵黑洞中。
就在他難受到極致的時候,好似物極必反一樣,這種眩麻的感覺卻又慢慢消褪,但此刻仍然以爲自己是在噩夢之中,知道耳邊嗡嗡聽到似有人言,且這聲音漸漸清晰之後,他才斷定,這不是夢,是有人再向他下手。
“金甲,醒醒!”鐵鞋已然聽得真切,這是李承訓的聲音,不由得心下驚異,憑自己的功夫竟然沒有聽到他進來?難道他的功夫真的精進如斯?隨即他便釋然了,想必是自己太累,睡的太死吧。
“李駙馬。”金甲的聲音又傳入鐵鞋的耳中,顯然,金甲被李承訓喚醒,也感覺到驚奇。
“沒事,鐵鞋已經被我點了昏睡穴,不會聽到咱們談話。”
“爲什麼?”
“非是我小肚雞腸,實則是這鐵鞋向來反對我掌權,很難說他忠心於我,我要與你說件大事,還是不要他聽到的好。”
“李駙馬,這些日子以來,對於鐵鞋師弟不遵從師命奉你爲主,我也很氣憤,方纔得隙,我二人開誠佈公談了許多,其實師弟也是出於對大唐的忠心,對事不對人,現在他也知道錯了,願意真心輔佐駙馬。金甲懇請大人摒棄前嫌,重用於他!”
“這事再說,現在我命你去做一件要事,事關今晚突襲青龍峽的成敗,更關係到幽州城的最終歸屬。”
“李駙馬請吩咐,金甲在所不辭!”
“你即刻協同契丹摩會君主,率軍到遼莊與銅臂率領的兩萬騎兵匯合。”
“銅臂哪有那麼多騎兵?”
“有,遼莊耶律家有馬,咱大青山上有人,我算了一下,那裡湊上兩萬騎兵不成問題,而且我早已令小金鷹傳書給山上,現在那裡應該已經準備就緒。”
“那倒是,咱們幽州兵,哪有不會騎馬的?昨日步兵方陣還有一萬五千餘人,加上銅臂帶走的五千人,摩會軍主這裡還有一萬人,如此以來,差不多有三大軍?”
“對,你與摩會與銅臂匯合後,便立即啓程,肯定能在子夜之前趕到青龍峽的“龍尾”區域,那裡將作爲咱們突擊的主攻方向,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
“攻擊龍尾?可那裡駐紮的是來自雲州和平州的兩萬突厥兵馬,咱們以硬碰硬,怕是不妥吧!”
“不怕,我已令小金鷹將消息傳遞給了青龍峽內被困的薛將軍,約定在子時一同發起攻擊。”
“李駙馬,我懂了,就是說咱們若是裡應外合,便有絕對的兵力優勢,打開這個豁口易如反掌!”
“是的,算算時間,你要即刻啓程,而我會在這邊率領剩餘的一萬五千人馬直奔青龍峽龍頭區域,佯裝攻擊賊兵兵力最少的龍鬚溝。”
“李駙馬真是妙計,任誰也不會想到咱們會繞道求遠,以攻擊敵兵防守之重,可爲什麼要我去?”
“你不去,摩會君主能給誰的面子?而且對於銅臂,我也不太放心,畢竟事關成敗,你在那裡,我安心。”
“好,李駙馬,事不宜遲,那我即刻出發。”
“嗯,咱們一同出去,記住,總攻時間在子夜,襲擊龍尾!”
鐵鞋在一旁將二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驚得冷汗直流,直到聽得房內寂寥一片,知道他們已經走遠,才緩緩睜開眼睛,翻身坐起,用手輕輕揉搓着依然有些麻木的脖頸,心中暗自慶幸:“幸好我聽得他們的計謀,這真是一條出人意料的計策,我該如何將這消息傳遞出去呢?”
他思來想去,如此複雜的局面非是自己親往,怕是僅靠書信也說不清楚,而且如此劍拔弩張的態勢,若以飛鴿傳書,那畜生懂得什麼藏匿,待飛過唐軍陣線的時候,很可能便被其打落。
正思慮間,鐵鞋又突然產生一絲疑問:“難道以李承訓現在的武功,他真的是點我穴道時力道不夠?或者位置偏差?才導致我實際並沒有被麻倒?還是……他故意有意爲之?這是個反間計?”
唰的一身冷汗,又從他身體中泌了出來,他不由得有些拿不準了,“這到底是真是假?”
李承訓與金甲並肩走出很遠,這才相視大笑着停步,金甲問道:“李駙馬,他會上當嗎?”
“憑他的智慧,必不會全信,但他應該會設法求證,並將求證之後的消息傳遞出去,所以剩下的事情,咱們要做得好,做得像,使他和他的主子,對咱們剛剛放出的這條假消息深信不疑。”
“嗯,李駙馬放心,末將定會嚴格按計劃行事,”金甲說完,突然眉頭深聚,“哎,我實在不理解,爲何四師弟會投敵?”
“別想那麼多了,過了今晚,相信一切便真相大白了,去吧,我已和摩會君主打過招呼,你只要大張旗鼓的去遼莊便好!”
“喏!”金甲打了個軍禮,正式與李承訓告別,向契丹族駐地而去。
李承訓目送他離去,仍舊久久未曾動身,他在思謀今夜他的安排是否還有漏洞?他對自己手下兵士的戰力及自己的計謀很有信心,唯一擔心的是被困在青龍峽的守軍,能否按計劃行事,若是沒有他們在內裡的配合,他們這點兵力,是不可能能破得了突厥在青龍峽的防守的。
傍晚來臨,李承訓聚將議事,將晚間突襲作戰的具體任務佈置分派下去,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自己親率大軍,以鐵鞋爲副帥,向敵人防守最薄弱的龍鬚溝進發,並定於子時與被困在青龍峽的唐軍統一發起攻勢,一舉突破隘口。
誓師之後,部隊開拔,無人問及金甲、銅臂、以及摩會等契丹兵士的去處,只是鐵鞋虛情假意的訊問了一句,而李承訓給他的答覆是說,他們各帶了五千人馬分別去左、右龍角敖,龍口敖,設伏以爲疑兵去了。
突然,鐵鞋面色一陣抽出,捂住自己胸口,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來。
“鐵鞋!”李承訓面色一緊,忙忙搭手按住他的脈搏。
“咳咳,”鐵鞋的樣子很痛苦,“練功出了岔子,老毛病了,誰知竟這個時候復發了!”
李承訓感覺他脈搏跳動依然強勁有力,卻是雜亂無章,這種脈象很是兇險,“怎麼會這樣?你需要靜養,慢慢調理真氣。”
“不礙事,咳咳,”鐵鞋抽出自己的手臂,“如此大仗,末將還未出什麼力氣,今夜難得將軍安排我爲副帥,可以上陣衝殺。”說着,他又是一陣咳嗽。
“生命豈如兒戲?”李承訓面上薄怒,“我以主帥之令,命你不可隨隊出征,在幽州幫助耶律風守城。”
“將軍!”鐵鞋忙跪地伏倒,“鐵鞋願隨軍,咳咳!”這一咳,當真出了幾滴血,殷紅了地上一小撮黃土。
“休得多言,否則以抗命論處,王順,李故,你二人也留下服侍鐵鞋將軍。”李承訓已然翻身上馬,氣勢逼人。
立時有兩個隨從從李承訓的護衛中脫穎而出,正是連日來被李承訓指派,如影隨形護衛鐵鞋的那兩個人。
見此情景,鐵鞋不再多言,只得抱拳領命:“遵命,多謝將軍體諒!”
李承訓不再多言,一抖馬繮,隨着部隊繼續出征,而鐵鞋則是立刻迴轉營房,王順和李故自然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