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東市是達官顯貴的居住區,絕對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駙馬府坐落在這裡,註定了不會太大,從外面目測其大小也就是數畝左右。
雖說這駙馬府在一系列高官顯貴的府邸中毫不起眼,但有一處卻是絕對令人刮目相看,此處府邸建成以後,便經常有人來此觀瞻。
此刻,李承訓攜着無憂等人,站在府門口,正愣愣地看着這座駙馬府的這個特異之處。那是大門上方的一塊金漆牌匾,上書“駙馬府”三字,筆力渾厚舒展,一看便知是當今聖上的手筆。
看着這牌匾,李承訓心中哭笑不得:自己是駙馬,沒錯,可駙馬也是有名姓的,因此駙馬府的牌匾多以這家男主的姓氏冠名,或是官職掛名,何以自家府邸的牌匾上卻是這溜乾淨脆的“駙馬府”三個字?皇帝是什麼意思?
駙馬是皇家對女婿特定的稱謂,用“駙馬府”三字做牌匾,這明晃晃地抹滅了他的名姓和官職,而取而代之的是天下皆知的“駙馬”,他突然有一種被賣身招贅的感覺,這是優寵?還是調侃?
聯想到李世民給他手書的那封千古絕倫的聖旨,李承訓心中便又升起一股暖意,看來這皇帝,是有心與自己做個忘年交了,這是帝王的馭人之術,他如何不知?
“真好看。”望着朱漆的紅牆,高大的門樓,厚重的銅漆大門,無憂在李承訓旁邊輕聲說道:“但我總覺得住進去不仗義。”
“有什麼不仗義的,咱無憂也是公主。”李承訓雖是出言安慰,可他自己都覺得住進去很沒有安全感。
“哥哥少糊弄我,郡主是王爺的女兒,只有公主纔是天子的女兒,何況我還是個草根郡主。”無憂撅嘴道。
“嗯?”李承訓聞言一愣,“草根?”原來這現代詞彙,古人早便用了,今人卻還當做新詞追捧。
“老爺,夫人,咱們還是進去說吧!”夏雪兒見二人在門口喋喋不休,已經有不少路人圍攏過來,指指點點,方纔出言提醒。
聽她喊自己爲夫人,無憂臉色一紅,“雪兒姐姐,真壞!”說着,急步向大門走去。
童錢眼色快,見無憂方要動作,便已跑上前去,推開府門。
無憂當先而入,衆人魚貫隨行,可他們沒想到原來府門裡有人。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走了過來,攔住衆人,“你們找誰?”
“這位是這駙馬府的駙馬,李將軍!”童錢腰板挺直,出言喝道。
“哦,原來是李將軍。”說着,這人忙行了個禮,“駙馬大人,老朽叫陳浩,暫時在府裡值守。”那人說畢恭畢敬地回道。
李承訓來駙馬府周圍看過,卻從未進來過,因此並未見過這人,但他見此人鶴髮童顏,骨骼強健,怎麼看都像個武林中人,忙客氣地回道:“有勞陳爺爺,辛苦了!”
“哎,駙馬客氣了,千萬別這麼稱呼老朽,老朽愧不敢當啊。”陳浩聞言連連擺手。
“老人家,還得勞煩您幫忙安頓衆人,再帶着我四處轉轉,熟悉熟悉這裡的環境。”李承訓畢竟是皇恩加身的駙馬爺,禮敬過對方之後,便開始行事府內主人的權利了。
陳浩忙道:“應當的,應當的,請大家隨我去後堂。”
這駙馬府是典型的三進院,前院闊達,正中一塊假山阻擋住大門的煞氣,其他再無遮攔,寬闊可並排數列馬車。中堂同樣闊達,卻由於房舍衆多而略顯擁擠,正房爲客廳,偏房爲廚房,兩側爲廂房,爲僕人,客人的居所,院落裡還有水井、磨坊等一應生活用地。
後院纔是主人居住的主要場所,這裡房屋僅有三間,一間豪闊,竟是上下起層,雕樑畫棟,另外兩間雖於此相隔不遠,卻明顯矮小晦暗,顯然是陪襯,當是主人貼身侍婢的居所。除此之外,後院之中盡是綠樹繁華,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好一片明秀的庭院。
“好美!”無憂和夏雪兒幾乎同時發嘆。
說實話,論這府邸大小,恐怕還沒有洛陽夏家的半個府院大,但這種別緻的情調,卻是充滿了皇廷深邃高貴的氣氛,絕不是洛陽暴發戶可以裝點出來的。
陳浩安排了一種僕從去他們該去的房間休息,只剩下李承訓,無憂和夏雪兒三人,卻有些犯難了,“駙馬,這便是你和公主大婚後的居所。”他指着後院的主樓說道。
李承訓心中也犯難了,公主還未下嫁,自己便先帶着無憂和夏雪兒進去,那將置公主的顏面於何處?可自己總不能和無憂先去住下人的房間,那將置無憂的真情於何處?還有一難,便是夏雪兒,他非主非僕,而這裡主人和用人房又這麼的涇渭分明,是讓她住哪裡都不合適。
夏雪兒心思敏銳,也看出了其中問題所在,見李承訓沉思不語,說道:“老爺,你和無憂妹妹可以住在那樓的一層,待公主下嫁後,你們一同住在樓上便好,只是不知,那樓內一層可否住得?”她這後半句是看向陳浩說的。
“那樓內一樓有客房,也是給公主侍婢住的,這樣方便照顧公主起居。”陳浩回答說。
“哥哥,你也不要作難了,我和雪兒姐姐就住這樓旁邊那兩處便好!”還是無憂實在,沒有想得那麼多,只是也覺得現在便住他們的婚房有些不妥。
“好吧!”李承訓想想,還是給汝南公主多留點面子吧,這主樓婚前便不住人了,反正大婚之時,無憂是要和公主一起行禮的,到時一併帶進去住,也算是兩廂成全了。
“行,就按無憂說的辦。”李承訓一錘定音,便命童錢向那兩間房舍裡搬運行禮。
“老爺,雪兒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夏雪兒突然攔住童錢等人。
“雪兒,有什麼說便是了。”李承訓不解地道。
“還有一個月便是老爺大婚之日,雪兒想,這一個月您還是自己住一個樓,我和無憂妹妹住另一個樓,可好?”夏雪一臉笑意。
李承訓心念一轉,立時明白她的用意。只有這樣做,才能顯示自己對汝南公主的尊敬,對太宗李世民的尊敬,而這正是他一直追求的,卻險些因爲自己的疏忽而產生負面效應,不由得暗呼一聲,“好險!”
他看着一臉喜氣的夏雪兒,心中思謀若是有這個女人在身邊,倒是一個助力,可以幫自己查缺補漏,但他隨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天下好女人何其多?總不能貪得無厭,都攬入懷中。
“雪兒說的好,就這麼辦!”李承訓笑而答之,但心裡卻暗笑不已,話是這麼說,事情也可以這麼做,但夜深人靜,誰又知道?他不是被禮教禁錮了思想的古代儒生,而是具有現代開拓精神,周旋於國際學術交際圈內的著名授。
安排已定,各人都去打理自身事務,李承訓卻在陳浩的陪伴下,把府裡走了個遍,順便也詢問了許多關於這座府邸修建的事情。
暮色降臨,駙馬府第一次燈火通明熱鬧起來,在寬敞的飯廳中,李承訓、李無憂、夏雪兒,童錢,小梅,小翠以及夏管家和其他兩位僕人,再加上陳浩老頭兒,一共十人圍坐在長條餐桌旁,桌上鋪滿了珍饈美饌。
其他人還好,畢竟在將軍府、在長樂殿,他們都已經習慣與主人同桌而食,反倒是陳浩老頭兒,頗顯尷尬,但見衆人都神色如常,便也就入鄉隨俗了。
雖說這“駙馬府”內的正牌公主還未到位,他們有些鳩佔鵲巢之嫌,但畢竟是出了立政殿單過,告別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心中都覺得痛快敞亮,當然,這種感覺沒有人會表露出來,只能以臉上的笑容和喜慶熱烈的情感所表現。
雪兒和無憂都喝了點兒小酒,氣氛剛剛好時,晚宴結束,僕人們收拾廚房,主人們回房休息。
晚風清爽,月色怡人,如花美眷,都讓李承訓感到幸福安逸,心情也是大好,可是他心中卻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感,擔心這一切美好會轉瞬即逝,並且這種瞬間失去一切的風險還是很大。
現在看來,只要他沒有貳心,皇帝絕對會善待他,這已經不足慮,他所擔心的是賈維和藥色和尚,而且後者更加可怕。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他李承訓住在這個駙馬府中,若是這兩個死敵來偷襲,因何拒之?
李承訓來到院子中間,望着剛剛升起的明月,皺起了眉頭,見陳浩老頭正要向前院走去,忙喊道:“老人家,咱們聊聊。”
陳浩轉身,躬身道:“主人有何吩咐?”
“請恕無名冒昧,”李承訓拱手作揖,“敢問老人家的真實身份。”他觀這老人氣色,篤定他是會武之人,況且李世民知道自己仇家衆多,也不可能安排個不會武功的老頭來護衛自己的安全。
陳浩目光一閃,躬身答道:“草莽匹夫何足掛齒,將軍放心便是,府內的異動,逃不過老夫耳目。”他知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便也不隱瞞自己會武的事情。
李承訓倒不是真的關心這老人是誰,只是知道有高手保護他們的生命安全便好,因此也不再多問,再次行禮道:“有勞老人家費心了,無名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哪裡哪裡,李將軍真乃趣人也,老朽感佩。”陳浩回禮,見李承訓沒有再說什麼,便拱手作別。
雖不知這老者功力如何,但李承訓心中卻多少有了些底氣,況且現在帝都之內到處都是捉拿藥色和尚的畫影圖形,想必他也不敢來。
此時僕人們基本已退出後院,而伺候小姐丫鬟也已吹燈休息,唯有無憂和夏雪兒居住的那側矮樓上,還有點兒光亮。
他深吸了一口夜晚略帶潮溼的空氣,轉頭逡巡一遍隱在漆黑中的樓宇,最後把目光鎖定在矮樓的那點燭光上,正在思索要不要再去看看無憂,和她說說話,畢竟今日剛剛入府,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這裡。
“噗!”
他的思念還未轉完,那樓裡的燭光頓然熄滅,整個駙馬府陷入黑暗當中。